不住用手撫上了他眼角的輪廓。

知他叫青玄時,心中便有三分的把握他是那個人。見他對淩霜的名字動容時,這把握增至五分。而現在,她只要侵入他的夢境,探尋他的記憶,就能确定他是不是自己等了四百年的那個人。

淩霜卸了僞裝,露出本來的樣貌。如瀑的長發沿着曼妙的身姿逶迤到地上,肌膚凝白如雪,嬌唇紅如丹蔻,右眼角處一朵黑蓮寂然綻放,魅惑而張揚。

蓮姬将手指移至他的眉心,閉上雙眼,催動法力。一縷黑色的幽魂從她眉心溢出,飄至指尖,纏繞了幾圈,而後滲入了他的眉心裏。

記憶裏的第一幕,是一眼無盡的紅色山脈,曲折延綿,寸草無生。眼前是高聳的懸崖,崖下有沖天的火光席卷而來,像熾熱的舌頭,貪婪地舔舐着每一片崖壁、每一寸空氣,勢必要将所有落入之物燃燒殆盡。

這裏是……赤煉崖……

心像是被重物狠狠地錘了一下,鈍鈍地疼着……她沒有猜錯,他果然是她的玄殿下。因為這裏,是當年玄殿下殒命的地方。

憑着意念找到玄殿下的所在之處,此時他正與凝語皇後站在懸崖邊上,位置岌岌可危,仿佛一個不注意,便要叫那崖下的火焰卷了進去。

“母後,我們真的只剩下這一條路可以選了麽?”年少的他有着與容貌不相稱的沉穩,緋紅的火光映得他的面容莊嚴肅穆,那是一種必死的沉痛。

是啊,家國已滅,王宮已破,作為昭尹魔尊唯一的繼承人,他的叔父伽羅王又怎可能放過他呢?

可是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擁有的一切在瞬間就被傾覆,不甘心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就要向死而行。如果再來一次,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一定不會……

“玄兒,你是怕了嗎?”凝語皇後轉過頭來,望向他。

青玄搖搖頭:“孩兒不怕。孩兒只是恨自己無能,沒有辦法守護父王,守護母後,守護昭尹王朝的這片土壤。”

聽到昭尹的名字,凝語皇後忍不住淚如雨下:“昭尹……”你為何要先我而去……

青玄從袖中抽出帕子,遞了過去:“母後不哭,我們很快就能見到父皇了。”

“嗯。”凝語皇後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朝他莞爾一笑,像那天邊的火光,凄楚而絕美。

“在那邊!”遠處傳來騷動的聲音,是伽羅王的追兵,正大批大批地朝這個方向趕來。

“母後,我們沒有時間了。”青玄向凝語伸出一只手。握着這只手,跳下懸崖,黃泉路上想必也不會孤單。

凝語颔了颔首,伸出手來向他迎去。耀眼的火光中,兩手寸寸接近,只差分毫便可相握。可不知道為什麽,那玉指纖纖軟若柔夷的手,那扶持他艱辛長大的手,那約好了與他同生共死的手,卻突然改變了方向,直直地向着他的胸口推去。

“玄兒,對不起,母後還不能死……”他能聽到那手推上自己胸口的聲音,他能看到母親淚流滿面卻依然決絕的容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傾斜。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誰能給他一個解釋。

☆、絕處逢生

熾熱的火舌很快地卷了上來,蓋住了母後的身影。迷離的火光中,他再也看不清她的樣子。

“不要啊!”在一旁觀望的蓮姬連忙沖了上來,想要接住他的身子。可他的身體卻直直地穿過了她的臂膀,快速地墜落了下去。

這一刻蓮姬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絕。

是她忘了啊,這裏只是他記憶裏的幻境,而在這幻境之中,她不過是一個影子,一縷幽魂。

她能看到幻境中人,幻境中人卻無法看到她。她的任何舉動都無法改變這個世界,也無法改變記憶的走向。

縱使早年間凝語皇後已與她講過此事的真相,可是此刻親眼目睹這一場面,還是覺得難以承受。

作為一個局外人,她都已經悲痛至此,那當年的玄殿下,又該是如何地絕望呢?

光景湮滅了又重現,記憶的第二幕,是在緋色岩石打造的殿堂內。

兩個侍衛模樣的人,将奄奄一息的青玄擡了上來。他渾身是傷,衣衫破爛不整,看起來像是受盡了折磨。

殿堂之上,一個穿着黑羽披風、滿面煞氣的人居中而坐。他曾是魔界令人聞風喪膽的殺人狂魔宏烨,額間的黑羽圖案是他獨有的印記。

宏烨以手撐面,睥睨着堂下的倔強少年:“小子,我再問你一次,你願不願意歸順本尊?”

赤煉崖下關着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這裏沒有章法可循,唯一的道理,就是弱肉強食。而宏烨,就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那個人。

青玄氣息不定,雖然虛弱,卻還是輕蔑一笑,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咬着牙道:“要我歸順,除非我死……”

“哈哈,有骨氣!”宏烨嘲諷地笑了起來,“可是骨氣這東西,在我宏烨這裏,偏偏是最沒用的東西。”

他忽然現身到青玄身後,朝他膝蓋骨猛力一踢,青玄便整個人,重重地撲倒在了地上。

宏烨仍不滿足,走上前來踩住他的臉,狠狠地□□:“別說讓你歸順本尊,就算是給本尊舔鞋,那也是你的福氣,知道嗎?”

“呸,”青玄啐了一口唾沫,“本王……本王寧死……也絕不會任你們這些雜碎擺布……”

宏烨聽罷狂笑了起來:“好大的口氣。你還以為,這裏是你之前那個大好世界嗎?管你以前是這個王還是那個王,我告訴你,只要進了這赤煉崖,所有人就都得聽我的,我才是這裏的王!你想死,還得問問我答不答應!”

青玄不屑地笑笑,齒間流着鮮血:“你也就只能在這裏作威作福……聽說你被我先祖關在這赤煉崖下三千餘年,我先祖都早已歸元,而你還是出不去,真是可憐……”

青玄的話恰恰刺痛了宏烨最脆弱的神經,赤煉崖上有遠古神只留下的結界,只能進,不能出。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加重了腳底的力氣,狂傲地叫嚣道:“本尊用不着你可憐!你以為你就出的去嗎?別說三千年,哪怕就是再過個三千年,一萬年,你也得在這崖下陪着本尊,任我擺布!”

說罷他用力地甩了下披風,又回到殿前的座椅上,下令道:“把他扔進火蛇林,給我看着點兒,別讓他死了!”

青玄又被侍衛随意地扔進了火蛇林。其中一人見他樣貌凄慘,不禁感慨:“這小子骨頭還真硬,這麽久了都不肯低頭。大王的刑罰一次都叫人生不如死了,他這少說也有一百回了吧。”

“可不是麽。想死都死不了,這才是最難受的。”另一人也跟着感嘆。

“哎,你說他既然死活都不肯屈服,那大王還留着他幹嘛?”

“這你就不懂了吧。咱這赤煉崖,幾百年都沒個新鮮玩意兒進來了,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大王當然要好好玩個盡興了。”

“大王的嗜好還真特別……”

“快別說了,一會兒火蛇來了可有的受了。”

“那咱們還是快走吧。”

青玄趴在地上昏睡了很久,恢複了稍許元氣。一睜眼,便看見四周有數條火蛇,吐着紅信向他游來。

這火蛇是從岩漿中所生,通體赤紅,天生帶有火毒。若是被其撕咬,肌膚就會像是被烈火灼燒一樣痛苦,數月潰爛不止,難以自愈。

若是以前,僅憑幾條火蛇還難以傷他。可自打他落崖後,元神就嚴重受損,再加上宏烨對他的百般□□,氣力早已消耗殆盡,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沒有可能。

幾條火蛇合力圍攻,他還能勉力抵擋,但身邊的火蛇越聚越多。幾個來回,手上腿上,已經被撕咬出了無數個傷口,灼痛難忍,鮮血直流。

再這麽下去,全身的血肉都要叫那火蛇吞噬幹淨,于是他只好殺出一條血路,拼了命地向那林中深處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才漸漸沒了火蛇的蹤影。青玄找到一處山洞,正适合躲避休息。那洞中極為幽暗,伸手不見五指,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攀着岩壁走了進去。

走着走着,也不知怎麽回事,那山洞突然之間就變得一片光亮,像被賦予了魔咒一樣,有層層疊疊的金光交相輝映,極為刺目絢爛。

青玄一時間難以适應,伸手擋住了眼睛。待光線稍稍變弱後,他才放下手來,然後發現這金光的源頭,是岩壁上一幅古舊的圖騰,一只金色的鳳凰。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擡起手來觸摸那圖案,手上的血跡染到石壁,瞬間就被刻紋吸收了進去。忽然間,那鳳凰金光大作,伴随一股強進地沖力,将他直彈到遠處的岩壁上。

有一個聲音自山洞中響起,深沉滄桑而又帶着幾分桀骜不訓:“是何人攪了本尊的美夢?”

青玄本能地望向四方,想要尋找那人的蹤影:“誰在那裏?”

“吾乃上古神獸凰印,你又是誰?”那聲音威嚴地答道,言語之中盡顯高高在上的傲氣。

“我是青玄。”青玄亦顯得十分鎮定,“你既在這山洞之中,那為何不敢現身與我一見?”

“哈哈,不敢?”凰印自覺有趣地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剛剛睡醒,還需活動活動筋骨。等我舒爽了,自然會出來與你相見。”

“那我等你。”青玄也不急,幹脆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怎麽會在這裏?”這句話凰印似是在問自己,“時間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又冥思了片刻:“啊,想起來了,好像是神界的人過于忌憚我的力量,就聯合魔族的人一起将我封印,讓我永生永世在此沉眠。”

“那既然是這樣,你現在怎麽又醒了?”青玄不免好奇。

“這就得問你了。是你的血,解開這石壁上的封印的。”

“我的血麽……”青玄低聲念叨,不得其解。

忽然間,一個金色的光球自那圖騰中溢出,漂浮到他面前,化成了人形。

那人有七尺之高,身形魁梧,肩背寬闊。頭發是如火一樣的紅色,眼睛是琥珀一般的金黃。他的面容面容棱角分明,自帶一股威嚴的氣勢。身上是金光閃閃的長袍,華麗高貴,不可侵犯。

他單手負後,向前邁進了一步,雙目垂視着膝下的青玄:“凡人,我凰印向來有恩必報。今日你既替我解了封印,讓我覺醒,我可以無條件幫你做一件事情。你,可有什麽心願?”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額外福利哦~下午兩點半還有一章更新

☆、複仇歸來

“什麽心願都可以?”

“不錯,只要是我能辦到的。”

青玄低頭沉思了片刻,而後像決定了什麽似的,緊了緊拳頭,擡起頭來:“我要出這赤煉崖,為父報仇!”

他的面容冷峻肅殺,帶着視死如歸的沉穩與決絕,便是閱覽衆生的凰印看到了,也不覺為之震動。

只是……

凰印微微皺了皺眉頭:“若僅有我一人,出這赤煉崖十分容易。但如果要帶上你,你就得沖破這崖上的神之結界,承受七十二道天雷地火之苦。但是以你區區魔族的肉身,怕是十道都承受不住。”

聽他如此之說,青玄只能緊咬着嘴唇,沉默不語。

“不過還有一種方式可以帶你離開這裏,”凰印繼續說道,“那就是你與我締結生死契約,從此之後你就是我凰印的主人,可以任意調遣我的力量,自然也就能沖出神之結界。”

青玄眸中不由一亮:“那要如何締結?”

“且慢,我還未說完……”凰印有意壓制他那迫不及待的心,“生死契約可以締結,但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凰印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背過身去,向着反方向踱步:“你為魔族,我為神獸。神魔之力本不相容,你我若強行締結契約,之後你每使用我一分神力,就要折損自身三分魔力。也就是說,你要拿自己的命來與我換生死契。如此,你可願意?”

青玄只回了三個簡短而有力的字:“我願意。”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劍拔弩張的戰場。

戰場之上,風起雲湧,塵土飛揚,有十萬大軍迎面而來,整齊劃一,氣勢如虹。

青玄只一人,單手負立于半空之上。狂風蕭瑟,吹亂了他的滿頭銀絲,玄色的衣袍随風而動,飒飒作響。

百年前的今日,伽羅王血洗皇宮更朝換代;百年後的今天,他沖出懸崖複仇歸來。

他戴着銀色的半面面具,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只知他在短短幾日內,就破了多個要塞的防禦,直逼都城。

號角吹響,出戰的鼓點響天震地,十萬大軍叫嚷着向他逼來。他右手一劃,便有金鳳破空而出,長嘯九天。

手起之處,血肉飛濺,殘屍遍野。沒費多少力氣,十萬大軍已被生生地削去了一半。剩餘的士兵再不敢上前,仿佛看到了來自地獄的魔鬼一般,眼裏臉上全是驚恐,只顧着丢盔卸甲趕緊逃命。

不可一世的伽羅王,毫無懸念地落敗他在眼前。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驚懼地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青玄冷冷一笑:“你不配知道。”伽羅王便已身首異處。

循着記憶中的路線,向着母親舊時的宮殿走去。倉惶而逃的宮人随處可見,他都無暇顧及。用力推開淩霜殿的大門,母親正端正地跪坐在大殿中央,一身素白的衣裳,似是早有準備。

她還是百年前的那般模樣,優雅從容,端莊大方,像靜靜綻放的深谷幽蘭,芬芳馥郁,純淨美好。只是面色,較之前要蒼白了許多,不知這些年是否受了許多苦。

在他出崖後,就聽說了曾經的凝語皇後,早在百年前就已經改嫁伽羅王作皇妃,還育有一子。

那一刻的震驚,比之天塌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敢也不願相信這個事實,那是他的母親,他曾經最愛的母親,可也是她,親手将他推下了懸崖,還與仇人朝夕相處,耳鬓厮磨。

多年前不明白為什麽,現在一切都已了然于胸。她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女人,為了保全自己什麽都可以放棄,一個孩兒又算什麽呢?

明明心裏滿是怨恨,可是見到她的那一刻,卻好像突然失語了一般,什麽話都說不出口。倒是她先一步開口了:“在你動手殺我之前,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我這裏有你想要的東西,但我想換一個許諾。”

他忽而覺得荒唐可笑。又要開始了嗎?她最擅長的與敵斡旋、與虎謀皮。這次,她又打算放棄些什麽呢?

他走近她,俯身逼視:“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我又為什麽要答應?”

凝語絲毫沒有動搖,不卑不亢道:“四方部落的三十萬援兵正在路上,我這裏有軒轅令,可以敕令他們退兵。”

青玄輕笑了起來:“一百萬大軍我都不怕,區區三十萬又算什麽?”

“四十六郡幕僚皆有我的親信,只要你肯答應,我可以讓他們立即倒戈相向,對你俯首稱臣。”

“這些我也不在乎,你還有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

凝語稍稍斂了眉,遲疑了一陣,過了許久,才輕吐一口氣:“國土東南有皇室秘寶,其中金銀珍寶的儲量是現有國庫的三倍,但是藏寶的地圖和鑰匙,只有我能給你。”

青玄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重新審視着面前的女人。兵、權、財,乃是治國之根本,任何一樣放在當權者面前都是極大的誘惑,而這個女人,不知何時已默默地将這三樣東西都掌握在了手中。

他繞開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潇灑落座,徑自倒了一杯茶:“你不如先說說,你要換什麽許諾?”

凝語知他是對自己的籌碼動心了,暗自松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向他俯身叩拜:“我想求你放過我和我的孩子。”

青玄端起杯盞輕輕吹了幾下,沒有急于回答。适才他就感受到有一股微弱的氣息從簾幕後傳來,是個百來歲的孩童。就是她跟那個人的孩子麽?

心中無端生出一些想法,他晃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不如,我們換個玩法吧。”

凝語擡起頭來疑惑地望着他。

青玄端起杯盞,輕呷了一口茶:“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你殺了你的孩子,你活;要麽你們兩個一起死。你說,你要選哪一個?”

凝語的手止不住抖了起來,聲音也開始發顫:“我做不到……求你放過我的孩子,無論你要求我做什麽,或者要我死,我都不會拒絕。”

“做不到嗎?”青玄放下手中的杯盞,睇眄着她那蒼白绮麗的容顏,言語滿是不屑,“一百年前,你不也是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才換得今日的皇妃之位的嗎?如今不過是要你再動動手指,怎麽就不行了?”

☆、生死別離

他的話讓凝語的眸中寫滿了震驚,她終于露出了慌亂的神色,無力地辯解道:“不一樣,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現在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之前的就不是了?”

“不是的……”凝語搖了搖頭,眼中溢出明亮的淚珠,”之前我是迫不得已,如今不能再失去這個孩子……我求你放過他,求求你……”她一遍遍地向他磕着頭,撞到地面上咚咚作響,額上都撞出了鮮紅的血花。

可她越是這樣,他就越是不甘心!為什麽當初她能狠心将自己推下懸崖,現在卻不肯殺這個孩子!就因為他是昭尹魔尊的血脈,而這個人是伽羅王的兒子嗎!

心中怨憤難平,青玄右手轉動,微微施法,就驀地将簾後的孩子,卷入了自己的掌下。那孩子受了驚吓,連忙呼救:“母妃!母妃快救我啊!”

“放開我的孩子!”凝語見此情景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沖了上來就要與他以死相拼,青玄只随手一擋,就将她推到了幾丈開外的地上。她勉力地撐起身子,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怎麽回事?

一時間,青玄震驚得手都忘了收回來。剛剛他明明沒有使出多少法力,怎就将她傷害至此。她體內的魔力呢?怎麽都消失不見了?

捏着孩子的手掌不覺一松,那孩子趁了機會,就趕緊跑到凝語身邊,拉着她的袖子嚎啕大哭:“母妃你受傷了……是不是很疼……”

凝語吃力地笑了笑,極盡溫柔,一邊替他擦淚一邊安慰:“青羽乖,不哭哈,母妃一點都不疼。”

“真的不疼麽?”

“嗯。”

母子情深,你侬我侬。這原本是世間最溫暖的畫面,卻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他不想再在這殿裏多待一刻的時間,不想看到他們情深似海的樣子。

他拔起身來就向外走去,走至大殿門口的時候,對着跪在那裏瑟瑟發抖的宮人狠狠下令道:“看好皇妃和皇子,不許他們出這淩霜殿一步,若有違令,一律處死!”

凝語和青羽自此被幽禁在淩霜殿中。之後她多次要求與青玄見面,他都一一拒絕。直到一個寧靜清爽的夏夜,凰印拿着一個玉墜來到他面前。

“這是她要我交給你的,她說你看到了就會明白。”凰印将玉墜交到他手中,那是一朵細膩瑩潤的淩霜花,由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色綠如藍,溫潤而澤,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藍光。

這是幾百年前,他親手為她打磨的生辰禮物。看來,她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青玄将那玉墜緊緊地握在手裏,繼續飲酒,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真的不去見她嗎?”凰印對面落座,忍不住問道。

“我為什麽要見她。”青玄仰頭又是一杯,迷離深邃的瞳眸中,落盡了滿天的繁星。

“不管怎麽說,她都是你的母親。”

話語落盡之時,手中的酒杯便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他低着頭,手臂微微顫抖,言語中帶着狠戾:“我,沒有母親……”

自那之後,凝語很長時間都沒再要求見面。

國事之餘,青玄也時常會路過淩霜殿,但都是遠遠地站在院外,從未驚擾過院內中人。

又一日,青玄正在殿中批閱奏章,凰印帶來了一把染血的匕首,放在書案上。

“什麽意思?”他草草地瞥了那匕首一眼,又繼續閱覽手中的奏章。

“這是凝語要我帶給你的。”

心中莫名一緊,連忙擡起頭來:“她怎麽了?”

凰印抱着雙臂,忍不住揶揄:“你看你還是關心她的。”

聽他如此一說,青玄的臉色又立馬變得陰沉起來:“她是好是壞都與我無關。去告訴她,別在我面前玩什麽花樣。”

凰印放下手臂,不再調笑:“她說有話要對你說,若你錯過今日,這輩子怕是就聽不到了……”

像是有什麽突然闖進了心裏,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連忙丢下手中的文書,就向着淩霜殿匆匆趕去。

到那兒的時候,凝語正虛弱地躺在床上,腹部受了傷,鮮紅的血花沿着純白的衣裳,綻放了一地。

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高傲,連忙跑到床邊,緊張地問道:“你怎麽了,是誰傷了你?”

凝語虛弱地搖了搖頭,臉色煞白,嘴唇幹涸:“沒有人傷我,我這麽做,都是為了見你。”

“你這又是何苦!”

她微微一笑,絢爛若蝶:“玄兒,你是我的玄兒,對嗎?”

青玄沒有回答。即便她早已猜到,他也不想與她相認。

“玄兒,這麽多日,我一直在想,要怎麽做才能彌補我當年對你的虧欠。只怕做牛做馬已是不夠,唯有把我這條命賠給你,才能平息你心中的怨恨吧。”說到此處,她氣息不接,輕輕咳嗽了幾聲。

“你別說話,我為你療傷。”青玄連忙用手按住她的傷口,用法力為她止血。

凝語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沒有用的。那把匕首,是你父皇留給我的鬼鳴刃,被它所傷,血不流盡,則不會止……”

青玄的手漸漸緊握成拳,用力地壓制着心中的悲傷與憤懑:“你不是說要彌補我麽?你若死了,還怎麽補償……”

“這一世不夠,還有下一世,下下世……我願永生永世,與你為仆,供你差遣,來彌補這一世對你的虧欠。”

“我不要來生,我只要你這一世,好好地活着。我不許你死,聽到了沒有……”眼中的淚水決堤而出,沿着面具的輪廓,彙聚成河。

見他如此悲恸的模樣,凝語臉上終是露出了哀婉的神色。她也想好好活着,與他一起好好活着。若是能早些相認,該有多好……

“玄兒,母後死前,還有一個心願,希望你能答應。”

“你說,不管是多少心願,我都會答應。”他拉起她的手,緊緊地貼在臉上,泣不成聲。

“替我好好照顧青羽,他是你的弟弟。”

“好,我答應你。”

凝語的氣息越漸微弱,她吃力地擡起另一只手,撫上他的面具:“玄兒,再讓我看看你好嗎?”

青玄順從地将面具解了下來,俊逸的臉上再不見當年的青澀,倒是與他的父親越發相像了。

凝語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寬慰的笑容:“我的玄兒長大了呢……”然後緩緩阖上了雙眼。

伴随這句話,她的手從他的臉上滑落了下來。青玄不願相信地喚了她一聲“母後”,但她去得安詳,已然不會再給他任何回應。

他握着她的手,失聲痛哭,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無盡的悲傷和悔恨,像崩壞的潮水,無情地湧進他的心裏。他終是不能遏制,伏到她的懷裏,歇斯底裏地喊出那句:“母後!”

幻境中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分崩離析,蓮姬再不能停留,趕緊退了出來。此時何青玄還沉浸在睡夢裏,沒有醒來。只是緊皺的眉宇間,滿是痛苦的神色,看了叫人心疼。

蓮姬伸手為他撫平了眉頭,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

玄殿下,你還記得容兒嗎?

玉容,等了四百年,才又一次回到你的身邊。這一次,玉容說什麽也不會離開,一輩子都不會離開……

她轉手熄滅了燭火,輕倚在床邊。

這一夜,就讓我守着你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情節銜接緊密的緣故,所以今天還是兩更哦~~

大家有沒有很開心呢,嘻嘻

如果前面的花燈迷情算是第一個小高|潮的話,那麽接下來要發生的故事就是第二個了。

讓我們一起去探尋慕月和何青玄的內心世界吧~

☆、求而不得

原本在房中發呆的慕月,見對面燈光滅了,便馬上站起身來,又一次開門張望。但對面漆黑一片,什麽動靜都沒有。

可是淩霜還沒有出來……

她默默地掩上門,嘴角露出了輕嘲的笑容。

何青玄與淩霜一同就寝了……可是這與我有什麽關系,我何必如此在意呢……

這樣想着,眼淚卻不知不覺中劃過臉龐,滴落了下來……

可惡,我為什麽要這麽難過,他不就是不喜歡我嗎,有什麽錯呢,他選了淩霜,又有什麽錯呢。我與他本就人妖有別,沒什麽可能……

可若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對我那樣好,為什麽要做出那些親昵的舉動,讓我有所誤會,為什麽要讓我一點一點喜歡上你呢……

往日的歡笑從腦海中一遍遍掠過,在心裏結成了果,凝成苦澀的淚。慕月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也是可以這樣痛苦的。痛苦到讓人窒息,無處排遣……

這一夜,似乎比往日都要更加漫長。

次日何青玄醒來的時候,發現淩霜正俯在床頭,握着他的手。他輕輕地将手抽離,不想還是驚醒了她。

“公子你醒了?”淩霜面露微笑,眸中透着欣喜。

“你怎麽會在這裏?”何青玄坐起身來。然而對這意料之外的狀況,他并沒有感到高興。

“公子忘了嗎?昨日你我對弈,公子忽然說有些頭暈,我便扶你到床上歇息了。”

何青玄回想了一下,好像确有其事:“所以你就在這裏守了我一夜?”

淩霜點了點頭。

“多謝了。”

“公子何必客氣。要說謝,也當是淩霜謝公子。是公子收留淩霜,才讓淩霜有了栖身之所,不必再風餐露宿。淩霜無以為報,唯有竭盡全力照顧好公子。”說罷她站起身來朝他微微欠身,“公子且休息一下,淩霜去給你打點水來。”

出門的時候,慕月剛巧從對面房中出來。淩霜朝她微微颔首,便下樓取水去了。慕月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後才自嘲地笑笑:果真在他房中待了一夜呢……

這一夜,她輾轉難眠,流了許多淚,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已然發生的事情她無力改變,唯一能變的只有自己。既然他已選擇了別的女人,既然喜歡他會讓自己如此痛苦,與其一直痛苦下去,還不如早些避開,慢慢把喜歡變成不喜歡,大概就不會心痛了吧……

慕月獨自出門散心,無意間走到一處氣勢恢宏的宅院前,擡首望了望那門匾,“天鸾門”三個字遒勁而有力。

她想起來先前曾與白钰約在天鸾門見面,于是走上前去,向門口的守衛詢問道:“請問白钰白少俠在這裏嗎?”

“白少俠一早就出門了,你找他有什麽事?”

“啊,就是有一些事情,也不是特別重要。請問他大概什麽時間能回來?”

“這個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可能要到晌午了。”

“那我在這裏等他好了。”慕月在臺階上尋了一處偏僻的地方,就坐了下來。守門的人不知她與白钰到底是什麽關系,也不好輕易得罪,就由着她去了。

昨天一夜無眠,到此時精神已算撐到了極限。慕月坐了不多會兒,就撐着頭打起盹來。

臨近晌午時分,白钰從遠處歸來,一眼便望見在門口守候的慕月。嘴角不覺微微上揚,在明媚的陽光下化成一汪溫柔的水。

守衛見他回來,連忙迎了上去:“白少俠,那個人……”還未待他說完,白钰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他走了過去,極輕柔地将她抱了起來,生怕打擾了她的美夢。知她身子骨瘦弱,沒想到比自己預料中的還要輕一些。

抱她入府中的時候,難免引來了門人的探頭張望和竊竊私語。他是受人敬仰的天之驕子,一言一行都在衆人的觀望之下。這裏也不是他們的萬宗派,想那些妄加揣測的流言蜚語,不需幾日就會傳遍整個江湖了吧。可這些與眼前的人比起來,似乎都沒那麽重要了。

慕月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陌生的廂房裏,房中的布置不多,一桌兩椅一書案,有淡淡的藥香自案上的香爐升騰而起。

下了床,走了幾步路,便被一側的衣架吸引了注意力。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顏色和款式她都是認得的——渺渺青煙裏,行雲流水間。這是白钰的衣裳,是白钰帶她回來的。

心中□□着這個人,門就被人輕輕推開了。來人正是白钰,他的手中還端着些飯菜。

“你醒了?”白钰走了過來,将飯菜放在桌上,“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