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手掌之下是溫熱的皮膚,身體被撕扯的感覺真實而疼痛,沒有了那種漂浮的輕松感,整個人紮實的落在地面上,喻黎蘇醒後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進了人身。

右手牽的那個人她不認識,又轉頭看向左手邊,男生的眉目間湧着幾分不耐煩的冷意,皮膚白得像雪,雖不是她熟悉的神态,喻黎還是在他手中掙紮了一下,開口道:“陳修遠?”

左手的力度微松,喻黎将手抽出來,轉頭看向那個之前身上有惡鬼氣息的女孩兒。

剛一轉頭,就看到女孩兒眼神似要殺她,惡狠狠地道:“你命怎麽這麽硬,這樣都沒弄死你!”

喻黎被她看得頭皮發麻,胳膊又被她拉得很痛,喻黎已經好久沒受過這種痛苦,她用力掙脫,但身體過于虛弱,根本掙脫不開,只好說道:“不是我,我不是她。”

站在她身後的男生忽而動了,他将她的手腕強勢的從女孩兒手中抽出,握在手心,虛虛地圈着。

喻黎回頭看了陳修遠一眼,只見男人垂眸盯着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觸碰拿到紅痕,仿若觸碰什麽易碎的陶瓷琉璃。

喻黎感受到他溫熱的指腹,她尚未适應這具身體,胳膊那傳來癢意,一絲一縷地鑽進心中。

但那女孩兒仍舊糾纏不休,她一把拉住了喻黎的衣袖,将喻黎從那絲不太自然地癢意中帶出,聲音尖銳地問:“那你是誰?惡鬼?”

“惡鬼已經被收服,以後若是還有矛盾,不要用如此過激的方法,凡事好好說,總歸能解決。”喻黎平心靜氣地勸這個女孩兒。

明明是花一樣的年紀,十七八歲,有什麽矛盾要同惡鬼做交易才能解決呢?

“凡事好好說?”

“呵,這句話,你不應該同我講,而是你身體裏的這個人講,”女孩兒嗤笑了聲,她望着那張高中兩年一直嘲諷地望着她的臉,說道:“你用這張臉告訴我這些大道理,我會覺得惡心。”

“你知道你所在的這個身體做過什麽嗎?”女孩兒盯着喻黎問道。

“高中三年,她霸淩我,在廁所圍堵毆打我,并且拍小視頻威脅我告訴老師就把視頻發出去,往我桌子洞裏扔垃圾,在我的課本上胡亂塗鴉,我幾乎每天都在害怕去上課,又害怕被家裏人知道我一直受欺負,說我傻。”女孩兒憤怒地陳述,說着說着聲音反而哽咽起來。

喻黎呆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沒經歷過這些,但僅憑女孩兒的只言片語也能察覺到她的無奈與害怕,驚恐。

“當我覺得,我只要考上大學就可以換一種生活的時候,我在軍訓的時候又遇見了她,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嘛?”

“你懂嗎?”女孩兒盯着喻黎,質問。

“憑什麽讓我說放下就放下?憑什麽作惡的人能夠長存于世?”

“憑什麽?”

“為什麽惡鬼要被收服?為什麽惡鬼不能掐死她?反正惡鬼也掐死過不止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多一個?”

“為什麽?”女孩兒對着她吼道。

喻黎被她激動的情緒所感染,她做鬼做得久了,好久沒有過那麽大的情緒起伏,也太久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間被她吼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地話。

“即使有報應,那我也受着,反正現在活着和死了也差不多了!”女孩兒無所謂地回。

喻黎欲言又止。

她說不出過去就讓她過去這種話,即使無法感同身受,也察覺地到她的絕望。

喻黎忽而想到,她或許可以幫她。

于是,她從這個女孩兒的身上掏了掏,掏出一部手機,用指紋解了鎖,打開相冊,在女孩兒的自拍和搞笑視頻中找到一個名為“找點兒樂子”的圖庫。

這個名字就讓她覺得和女孩兒有些關系,她打開,果然是霸淩視頻。

“你要留證據嗎?”喻黎打算将相冊删掉的時候,擡眸問道。

女孩兒被她這一通操作搞得有些莫名,她不信她嘴裏的那套說辭,什麽不是霸淩她的人?

既然不是她,又怎麽一眼找出了她的相冊?

是不是她已經知道是自己同鬼做交易的事情,故作退讓,以後抓到她的把柄後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她不相信一個人會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這樣做定然有其他目的。

但女孩兒還是點了點頭,掏出手機錄下視頻。

喻黎準備删掉那些視頻時,卻被女孩兒一把扣住手腕,女孩兒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删了怎麽證明我是從你手機裏取證的?”

喻黎沒想到這層,想着自己的邏輯,又道:“可是留着她你會心安嗎?萬一我離開這具身體,她惱羞成怒,将視頻發出去呢?”

女孩兒似乎愣了一下,在她心中,根本不存在第二個人,她就是僞裝成這個善良的樣子。

不過,她說得也對,萬一她離開了這裏,将視頻發布出去呢?

女孩兒後退兩步,雙手抱胸,冷眼看着她,“既然你不是她,那你把她弄死吧,然後該回哪去回哪去。”

她沒權利決定這具身體的生死,喻黎想。

即使她心疼面前女孩兒的遭遇,但是她也不可能僅憑她的話去弄死一個人類。

“我可以跟你去報警,或者跟你去校長室說明情況,但是我不能殺了她。”喻黎道。

這是底線。

“好,那你跟我去校長那裏吧。”女孩兒聽到她這麽說,也願意後退一步。

她倒是看看她到時候再校長那裏,還會不會是這種大義凜然的态度。

喻黎剛準備走,就察覺到她的身體有些不聽從她的使喚,另一個同身體契合的靈魂有蘇醒地跡象。

完蛋!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就此崩塌!

女孩兒本體的靈魂契合度更高,很快将身體控制權奪回。

她一把拽住女孩兒的頭發往下扯,手就朝女孩兒的腹部揍。

女孩兒沒想到她竟然會突然出手,被她扯得頭皮一痛,剛要彎腰,就被她擊中腹部,整個人蹲在地上,下意識地抱住腦袋。

喻黎附身的本體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她嘴裏還罵着,“想讓我死是吧?我倒是看看咱倆誰先死。”

陳修遠體內的黑氣又從身體裏散發出來,吸收那些惡念。

喻黎在他身邊時,陳修遠幾乎察覺不到兩個人之間的惡念。

但換作這個女孩兒後,惡念如病毒,正在瘋狂地繁衍。

引得他體內的黑氣都止不住地想要出吸收。

喻黎在她身體裏努力奪回控制權,靈魂上不免沾染了陳修遠釋放出來的黑氣。

她的身體竟然也在被那些黑氣所包裹,去填補身上被惡鬼咬出來的洞。

喻黎的魂體在逐漸将這些黑氣淨化純白地善念,靈魂也通過這些黑氣的填補,逐漸強健起來。

她額間的火焰一樣的花钿閃了又閃,在魂體全部被填補完成後熄滅。

喻黎終于奪回了這具身體的掌控權。

她不在踢腳下的女孩兒,将女孩兒一把拉起。

女孩兒甩開她的手,自顧自地站起身體,一個巴掌扇過去。

她扇過去的手被旁邊的陳修遠攔住,将她的手腕勒出紅痕後,又甩開,“滾。”

随後,拉着喻黎就朝外邊走。

喻黎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個女孩兒,最後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動作,跟着陳修遠離開了後臺。

漆黑的夜空中閃爍着幾顆星星。

迎新晚會的喧嚣聲被抛在了腦後。

林蔭道上的路燈勾勒出兩個人的影子。

陳修遠的手還牽着她的。

“你要不要松開?”喻黎看着兩個人相握地雙手,覺得她們這樣有些不對,問。

陳修遠毫不猶豫,“不要。”

雖然不再是冰涼的觸感,但是她的魂魄裏有了他的黑氣,他覺得兩個人手掌相交十分舒服,而且他控制不住地想與她靠近。

“好吧。”喻黎道。

既然他都無所謂,那她也無所謂。

“陳修遠,我剛剛是不是不應該離開?我應該幫那個女孩兒?”喻黎回憶起剛剛離開時,女孩兒衣服上的腳印,和望向她時,仇恨的眼睛,還有那一聲聲地質問,她心無法平靜。

“她都打你了,你還想幫她,你倒是心軟。”陳修遠說道。

“可是,你見我第一面要掐死我,我也在別人快把你打死的時候,幫你了。”喻黎反駁。

陳修遠被她嗆了一句,輕嗤一聲,“所以,在你心中,我和她是一樣的?”

喻黎搞不懂他為什麽這麽問,貌似還生氣了,但還是點了點頭,“差不多吧,不過她是被欺負的那個,你是欺負鳥的那個。”

陳修遠有些惱地松開她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因為這點兒小事兒惱怒,不就是被她當做和今天剛認識的女孩兒一樣嘛!

陳修遠越想越氣,體內的黑霧更是放大了他的情緒,開口道:“行!那你回去找她啊!”

喻黎不知道他為何生氣,難道他還想在她心中做那個特殊的存在?

但她也覺得陳修遠早晚可以哄,但那個女孩兒在她離開這具身體之後可能就見不到了。

于是,喻黎真的聽他的話,轉身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