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紅
我們聽聞過很多前輩在事業高峰期檔期排滿，整整半年沒有一天休假，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4小時。
但長時間勞累不睡是很傷身體的，為什麽前輩們越忙卻看着氣色越好？業內傳言“紅氣養人”。
現在我才明白，沒有所謂的紅氣養人。這是靠營養品、護膚品、巨額的金錢入賬和強大的個人意志編織起來的一張大網，而那張大網上赫然聳立着一個夢魇——恐懼，恐懼自己的紅是假象，是空中樓閣。
音樂節事件之後，BELL正式成為這個夏天最紅的組合，國民度飙升，甚至連下沉市場都有很多人叫得出我們的名字。我們開始瘋狂的趕場，廣告拍攝、雜志拍攝、直播、頒獎禮、晚會錄制、綜藝錄制……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四人一起或者分開的工作出差累計能有50趟。這些全都是短平快的工作，來錢也快。但我們完全沒有時間錄新專輯，更別提每個人想專攻的業務方向，比如我的音樂劇方向。
“咱們兩個月前不是聊過個人發展方向嘛，現在這個狀态，每個人的規劃都要重新調整了。這麽多工作邀約，團隊和個人的方向也不能大家。”暢姐坐在商務車裏，一邊跟我們說話，一邊雙手噼裏啪啦的在屏幕上敲。
“之前确認的大方向可以保證吧？”我還惦記着自己的音樂劇生涯。雖然做愛豆也能在舞臺上唱跳，但這和音樂劇這種完整劇目的體驗完全不一樣，我作為芭蕾出身的人，還是對正統舞臺抱有憧憬。
暢姐回頭看了我一眼：“再說吧。音樂劇掙不了多少錢，曝光少，而且太費時間。最近已經有電影和電視劇本進來了，你們還是得沖一沖電影。最次也得拍個古偶吧。”
前段時間确認的單人發展方向上，我們四人居然沒有一個主動選擇電影方向，甚至連電視劇都沒有。這讓暢姐很不爽，覺得我們四人都沒有志氣。在演藝圈，電影是公認的最高級藝術，電影演員處在食物鏈頂端。如果在電影圈混的不好，還可以下凡來拍電視劇甚至演綜藝。次一級的則是演電視劇，但演了電視劇的人就很難去演電影。其它的圈子要麽咖位低要麽錢少要麽曝光少。
前幾年有不少頂流愛豆帶流量進組，和老牌大導演合作，各取所需。愛豆得到了升咖，可以借此簽頂奢。大導演得到了票房保證。但這兩年電影行業變了天，大制作不能保證高票房，頂流愛豆不能保證高票房，有時打平都成難題。反倒是一些小制作因為抓到時代脈搏、與觀衆情緒共鳴收獲了傲人的成績。連我這個不關注電影行業的人都知道這些，暢姐不可能不知道。但她仍然确信對我們來說升咖很重要，打進影視圈很重要。
“尤其是北北和玲玲，你們倆的長相有一點古典氣質，很适合大熒幕，真的。或者拍古偶，比那些整容臉要高級的多。你們真的太幸運了，沒有動過刀，這正是現在觀衆想要看的。”暢姐繼續勸我們。
我情緒不高：“暢姐，大熒幕我不知道，看有沒有導演能看上我吧。但是古偶我真的不行。古偶都得是瘦成一張紙才能拍，不然穿那些仙衣會很醜。我正在增重，肌肉量也要漲，沒法古偶的。”
“我正要跟你說呢。增重的事情先放下，你現在體重很合适的，再多一斤就不能上鏡頭了。現在開始減肥，正好有兩個本子過幾周就要試鏡了。”
“啊北北姐不能再減肥了吧？她好不容易才吃出一點點肉，不再是皮包骨頭的樣子。”Lacy開始大呼小叫，試圖幫我，“我北姐現在的氣色多好呀，老粉們也都說她看着更健康了。”
我點點頭：“對啊暢姐。我不想再變回之前那麽瘦的時候了，狀态真的很差。”
“我知道。我也不想讓你回去那麽差的時候。不過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那時候你的事業正在低谷，看不到什麽希望。現在你們坐上了火箭，看到的風景都不一樣，就算瘦下來，心理上肯定不會消沉的。”
我還想辯解。畢竟我還有100斤的約定。想到這個約定，我就想起林總看我時的溫柔眼神，又想起她幫我争取到的在音樂劇領域大展身手的機會。我不想放棄這條線。雖然我也明白暢姐口中的電影是無數人窮盡一生追求的最高殿堂。那可能不是我的殿堂。
“那我的音樂劇呢暢姐？我前段時間不是要跟制作公司簽約了嗎？”
“那家簽約我暫緩了。現在不适合把你跟他們綁太久。你們的窗口期不長，每個月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契機走紅，不抓住這個窗口期可就過時不候了。之前是誰說自己要成為最紅最有錢最有影響力的人？現在開始跟我談什麽音樂劇夢想了？”
我暫時無言以對。但心裏覺得這樣不對，我還需要再找機會争取。
瘋狂的一個月過完，我們有了短暫的喘息機會。我可以在宿舍休息半天。我提前約林總想和她面談。林總正在外地出差，但她說到時會趕回來，還貼心的問我現在是否不方便外出，她可以來我宿舍。
我約了一間茶室。
我提前進了茶室，但在點茶時犯了難，因為不記得上次林總在酒店喝的是什麽茶。最後只好憑感覺點了一壺正岩水仙，配一份開心果酥。
林總進來的時候，茶點剛剛擺好。開心果酥做成開心果的造型，白色的酥皮就像開心果的殼，精心剪出的缺口漏出綠色的餡。我為林總倒好一杯茶，琥珀色的茶湯飄出說不清的香氣，像花又像木。我隔着茶湯的熱氣看着林總坐下。
“你最近太火了，我每天打開手機都能看到你。身體還吃得消嗎？”林總一入座就關心我的身體。不知為何我突然生硬的想到，她長期以來對我的關心，可能只是出于對自己雇主的負責。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但也得控制住自己。
“謝謝林總關心。确實每天都很忙，但程橙把我照顧的很好。只是有點慚愧，最近體重沒怎麽漲，離目标還差5、6斤。”
“嗯，你現在是事業上升期，忙碌是難免的，這時候要求你增重也不太合理。這點你不用太擔心，我會跟崔先生解釋，他也肯定能理解的。”
“謝謝林總。您最近是很忙嗎？我看您似乎有些勞累。”
“有一點。最近事情碰到了一起，多少影響了我的精力。畢竟不像你們年輕人，可以連軸轉一個月都還容光煥發。”
我們簡單寒暄，我發現林總說話的速度比往常慢，臉上也難掩疲态。我幾乎沒有想就脫口而出：“林總，我幫您按摩頭皮吧，可以緩解疲勞。”
話一出口，我們兩人都呆住了。我隔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說了非常不合适的話，但也不好收回自己的話。于是沒等林總反應，我就起身走到了她身後。
“失禮了。”我輕輕說。
手指碰到頭發的一瞬，她明顯的戰栗。我咬咬牙，在指尖微微加力，開始緩慢的揉捏。
“沒想到你還會這個。”林總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到。
“嗯，小時候睡不好，我媽媽專門去找老師學了按摩，有段時間每天都幫我按。我也多少跟着學會了點。”
“你的媽媽……”
“嗯，您肯定也知道。我媽媽為了救我出了事，然後沒等到我救她出來，她就因病離開了。”
“……你一定很辛苦吧。”
“有一段時間很辛苦，後來遇到了您，就沒有再辛苦過。”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您我總能想到自己的媽媽。我不敢說出口，只能在心裏默默的傾訴。
她突然按住了我的手指：“謝謝你，我好多了。喝茶吧。”她的指尖在顫抖。
我為她倒掉涼了的茶，換上一杯新茶。
“茶很好。是你選的嗎？”她咽下一口茶，問我。
“嗯。我不清楚您的喜好，我也不太懂茶。剛才只是看着茶譜上的照片選的。這個顏色感覺很像我媽媽以前愛喝的一款，可惜我也不知道名字。”
林總似乎說了什麽，聲音幾不可聞。我湊上前，問她剛才是否說了什麽。她搖搖頭，放下茶杯，調整成要談正事的樣子。
“今天約我出來，是有什麽事情要商量嗎？”她問。
“确實有。林總，我就不耽誤您時間了。上次多虧您的幫助，我得以認識國內音樂劇行業的領軍人物，并且得到他們的賞識。但現在我遇到了一個困境。您知道我們近期突然翻紅，有很多新的工作邀約進來，其中包括了電影和電視劇。暢姐希望我接下來能進軍影視圈。我明白她的苦心，這毫無疑問是最好最高效的一條路，無數前輩的經歷都證實過的。但是一方面這不是我想做的，另一方面，我也确實希望能在音樂劇領域耕耘。”
“有件事情你不用擔心，如果你選擇不做音樂劇而是做影視，崔先生和我同樣會支持你。如果你擔心音樂劇那邊那幾個人不好拒絕，我可以來幫你拒絕。”
“謝謝林總。但問題在于，我真心不想做影視，想專注音樂劇。但暢姐和公司希望我去拍電影或是拍劇。我很為難。一定程度上，我可以說是擋了公司財路。”
“如果有影視的資源那你确實應該争取，它帶來的名和利應該正是你想要的。你之前不是像我表達過自己的志向嗎？而且我們退一步說，如果你成功攻入影視圈，将來某一天想做音樂劇，應該也有機會對吧？你是擔心自己去演了電影，音樂劇的公司就不再和你合作嗎？”
我不否認有這樣的擔心。
“林總，我本來今天是想請您幫忙，勸勸暢姐，讓她能接受我去專注音樂劇。但是……”
“但是，你現在有些改變主意了。如果音樂劇的公司們還願意等你，或者如果你能将兩者平衡，那麽你還是願意去挑戰的。對不對？”
過了幾天，林總約暢姐和我一周後一起做spa，順便聊聊今後我的發展。
暢姐這幾天一直跟着我們，時常在我耳邊吹風。
“那個電影劇本大綱和角色梗概你看完了嗎？明天我請到了資深的表演老師給你做試鏡特訓，三天時間。三天後就直接去見導演試鏡，這個必須拿下。”
幸運的是，我拿下了試鏡。這個角色在電影裏算重要配角，劇情裏她原本是野心勃勃的舞者，卻因為受傷而沉淪。這一點和我自己的經歷有相似之處，氣質也很接近。我在試鏡的時候就看到大導演和他身邊的幾個人都在點頭和交換眼神。如果能得到大導演的認可，幾乎可以肯定未來的電影之途會平坦寬闊。
暢姐當天回來就跟我說，忘掉那部古偶吧，我不該浪費時間在電視上，我就是為電影而生。我并沒有在意。她興奮起來說的話都聽聽就好。
試鏡兩天後，也就是我們約好跟林總見面做spa的日子。暢姐來宿舍接我一起去spa。我進到車裏後，她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我試鏡正式通過了，很快就簽合同。
“北北，還有另一個消息，需要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看着她，不知為何心跳的聲音開始變大。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暢姐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就是說，導演同意你演這個角色了，但是現在開始到開拍，你得跟着導演了。”暢姐帶上了一種奇怪的語氣，似乎是得意。
“跟着的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還能是哪個意思？你高興傻了啊？需要我給你直白的說出來嗎？”
“我沒傻，但是我不明白。這是導演提的要求？是同意給我這個角色的條件？如果我不答應就不能參演？”
“是啊。我已經幫你答應了，你這今後的路可就穩了。”我終于明白為什麽覺得暢姐表情奇怪，她看上去就像是把我賣了個好價錢，正在美滋滋的數錢。
“我不同意！我不會去陪這個導演的，我不答應！”
“別說傻話了，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去？你知道這世上多少女孩想有你這個機會都求不來。”
“誰願意要誰要，我不去。”
“傻孩子，你扮演什麽貞潔烈女呢。當初你也是自己答應了崔先生，現在換成導演怎麽會不樂意。導演比見不着人的崔先生更能保障你的事業。”
“暢姐你還記得崔先生！那為什麽還要把我賣給別人？你不怕崔先生生氣懲罰我嗎？”
“所以啊，趁着今天這個機會，跟林總好好溝通，讓崔先生能放你走。該賠償的咱們賠償。這一個月你給公司掙的錢賠他之前的花費綽綽有餘。”
我簡直要瘋了：“不是這麽回事！我……..”
“好了你現在腦子不清楚，我不跟你吵。待會咱們見了林總，你別亂說話，聽我指示就行。大家都是生意人，林總肯定好說話。”
我氣的跳車的心思都有了。我們翻紅的這一個多月，暢姐好像變了個人，以前還是關心我們的大姐姐，現在卻像個老鸨。雖然她說的對，紅的窗口只有這麽短，不抓住機會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它溜走。但我愈發的感覺不舒服。
然而車子到了半路，林總突然電話暢姐，說她臨時有事必須出城處理一趟，很抱歉這次爽約。過幾天事情解決了會再來約我們。暢姐嘴上說着沒關系，挂掉電話後卻變得罵罵咧咧，說她耽誤我們重要事情。
這天晚上我沒有別的事，被暢姐送回宿舍。
宿舍裏Lacy正在跟程橙學做無花果醬，見我回來就呼喚我一起到廚房玩。無花果都已經被切好倒進鍋裏，還剩下一個檸檬讓我切開，往鍋裏擠入了檸檬汁。
程橙讓我們依次往鍋裏放進冰糖、蜂蜜、肉桂枝和紅酒。
“好了，攪拌攪拌就可以放冰箱了。”他擡手取下保鮮膜。
“這麽快？不需要煮嗎？”我問他。
“明天煮。今天晚上需要讓所有材料充分浸泡混合。明早如果你們不忙，可以一起煮。明天再烤點貝果，搭配新到的咖啡，應該能讓你們有一頓可以慢慢享用的早餐。”
慢慢享用的早餐，确實，我已經很久沒有慢慢吃東西了。這段時間一直在狂飙，仿佛只要我跑的足夠快足夠久不停下來，我就能到達目标的終點。
我想要的終點是什麽來着？對了，是足夠的錢和影響力，幫助母親洗脫罪名。就算她已經不在人世，我還是要讓她有一個清淨的名聲。我既要讓人們都尊敬我母親知道她的偉大與愛，又想讓她在天之靈看到我事業有成能夠安心。
現在的我似乎兩樣都沒做到。
可是，也許我能至少做前一件事？我是否可以在合适的契機讓人們知道我母親的故事？
幾年前有一位我尊敬的女性，通過一部自導自演的電影讓世人知道了她的母親，知道了她對母親懷有的愧疚和思念。那時的我去了好幾次電影院，但每次都沒能看完，因為每次都哭到不能自已。
我是否也能為媽媽做類似的事情？我是否可以通過某個作品、某個事件來影響世人？
如果說之前只是一股腦的為了紅，什麽工作都接，那麽現在的我每走一步都需要很謹慎，盡力确保每一步都能有效的讓我離目标更近。
那麽委身于大導演拍這部電影能幫我離目标更近嗎？我想不明白，似乎能找到肯定的理由，也能找到否定的理由。
“什麽事情讓你這麽苦惱？”突然一個聲音靠近我。
本來吓了一跳，看到是程橙才放下心來：“你能看出我很苦惱？”
他已經把廚房收拾幹淨了，擦幹洗淨的手，給我遞來一杯水：“你其實一直挺苦惱的，但平時隐藏的好。現在可能是太累，沒有力氣隐藏了。”
“我在您面前也沒什麽好隐藏的，大偵探先生。”我第一次把話攤開來和他講。
他笑的很輕松：“大偵探談不上，但共事這麽久，應該能得到你的信任了吧？”
我信任的人不多，阿灰算一個。暢姐也算一個，曾經。
我定定的看着他：“能。我信任你。”
他嘴角微微上翹：“那麽，你現在的煩惱，有什麽是我能幫上忙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