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正豐還在那個疑惑的漩渦中打轉,逃不出來。
“我怎麽能和明芝母親單獨談談,探探消息呢?”正豐對達文說。
達文已經勸他多次了,希望他能像明芝那樣,不論真假都沒有必要再追問了。可正豐就像塊頑石,無論達文怎麽說,他都是紋絲不動,達文想不出辦法說服他。
“她家裏人多,不方便。”達文應付道。
“是啊,找個什麽借口把她約出來。”正豐繼續說。
達文沒有回答,他不想幫他想辦法了。
一日,曼玲回來了。陳太太和她聊起了吳家的情形。
“吳老爺子怎麽樣了?有沒有好一點兒?”陳太太問道。
“沒有,還是那樣子。”曼玲答道。
“那變得更糟糕了嗎?”
“也沒有。之前找了幾個自稱祖傳的名醫,吃了他們的藥,也沒什麽效果。後來又找了一個驅鬼的巫婆,跳了兩天,家裏弄得烏煙瘴氣的,也沒管用。現在大家都習慣了,就這樣了。”
“有病亂投醫,把能想到方法都試試才心安。”陳太太說。
“管它什麽,試試總是沒錯的。”達文插嘴道。
“明芝媽媽最可憐,她是最害怕的,每天求佛保佑,不知去了多少次靜安寺了,有時還要明芝陪她。”曼玲道。
“她也是真可憐,這老爺子要是沒了,對她就是倒了靠山,你們還會多多少少地分到些,她恐怕一點也分不到。”陳太太嘆道。
“她倒不見得比我差,她花錢很省的,平時的月錢攢了不少的。弘遠的手裏可是空的,沒什麽錢。”
“她早想到這步了,兩人年齡相差那麽多,肯定會面對這個局面的。”
“前兩天,明芝也跟着愁,還偷偷地找了份家教的兼職。可她跟她媽一說,她媽立刻說她不必去賺那幾個小錢,認真讀書就行了。你看,她應該手裏是有不少錢的。”
“那就好,到什麽時候,手裏有錢就不怕。你也學着點,好好把手裏的錢攥緊了,提醒弘遠不能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的。”
“嗯,我已經讓他把錢都放我這。”
“也不能卡的太緊了,他花慣了,一點不讓花也不行,別因為這個兩個人生氣。”
“我沒不讓他花錢,就是想知道他都花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對,知道花到哪去了,就知道那筆該花,哪筆不該花了。一個月過去,就知道開銷有多大,能省下多少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
“挺好,你已經知道過日子了。”陳太太笑道,“等他來,我再跟他多唠叨幾次,慢慢他就習慣了,自己就開始算賬了。”
母女倆的閑聊,被一旁的正豐用心聽去了。他聽到曼玲說,明芝媽媽經常去靜安寺,便決定也去那裏等兩天,總會碰上她的。
兩天後便是上廟進香的日子,正豐早早守在廟外,等着明芝媽媽的出現。果不出所料,她真的來了。正豐沒有立刻上去打招呼,他不想打擾她上香的時辰,他要等到她離開的時候再上前搭話,那樣聊起來更方便。
美珠上完香從廟裏走出來的時候,吃驚地看到正豐笑着擋在前面。
“美珠阿姨,好巧在這裏碰上您。”正豐笑道。
“正豐?你也來啦。”美珠慶幸今天沒有帶明芝來。
“是,今天人很多啊。”
“是,每次來都是這樣多。”美珠道。
“你經常來?”正豐問。
“是啊,我現在是經常來,感謝佛祖保佑,妮妮爸爸的情況很穩定,還有好轉呢。精神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那邊有凳子,休息一下吧。”正豐指了旁邊的石凳說。
“不用了,我要盡快回去的。”美珠不想和正豐多說,急着走開。
“坐一會吧。”正豐邊說邊去挽美珠的手臂,“明芝怎麽沒陪你一起來?”
“她說有事。”美珠被正豐挽了胳膊,不好意思掙脫,不得不跟着過去坐了。
美珠無奈,心裏猜着,他這是在這裏等我吧,定是要問那事了。左右今天不讓他問,他以後還會來找我,就随他問吧。
“妮妮爸爸病了之後心很焦躁,總是要人陪着,見我回去晚了,可能會急的。”美珠說。
“不會耽誤你的。”正豐答道。接着,他又說:
“我小時候和父母也在上海住過的。”正豐說完,等了一下,他覺得美珠會說:是嗎,在哪裏住過?
“我知道你家不在這裏,最近有回去嗎?”美珠問道。她并沒有順着正豐思路走。
“上周回去的。我父母都在這裏上的學,母親還在這裏教過書。”正豐回答了美珠的問題,馬上又說回到自己話題。他看着美珠,看她的反應。見她似乎在聽,卻對這話沒有反應。她是不是應該問我:在哪裏上的學?在哪裏教書嗎?你父親也教書嗎?他是做什麽的?
“明芝說她以後要去教書,我也這樣希望。”美珠避開了正豐的話題,并不去問他父母的事,說,“如果她和她哥哥兩個都能謀到教書的差事,我就不用愁了。你知道明芝有個哥哥嗎?”
“知道。他也快畢業了吧?”
“是,他上學晚,比同學的年齡都大,所以畢業也要晚。”美珠說起了立春。
“那就快回來了?”
“應該快了。”
“那你現在很開心了。”
“如果老爺子不生病多好,那才真開心呢。現在就盼他好好活下去,讓立春找到工作,最好活到妮妮長大。我每次來都祈禱他長命百歲,要看到妮妮出嫁才好。” 美珠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來,“立春他還沒有女朋友呢,說是畢業回來再說。他一回來,我就要給他張羅一門親事,辦一場熱鬧的婚禮,然後就等着抱孫子啦。如果老爺子不在了,這些就要往後拖了。”
正豐覺得她說起兒子來沒完沒了,他也沒心思想為什麽如果老爺子沒了,這些事要往後拖,立春又不是老爺子的親生兒子,他着急問自己的問題。
“立春小時候是不是都喊他阿春?”這些日子,正豐使勁地回憶小時候的印象,他還真隐約記得鄰居家有一個比自己的大男孩子好像叫阿春,自己跟着他跑,別的就記不起來了,更不記得姓什麽有沒有妹妹。如果兩家認識,既不是父母的同事朋友,那就可能是鄰居。那個阿春,很可能就是立春。他說出來,看看能不能炸出她的反應。
“他叫立春。”美珠說。
“那你一定就是我小時的鄰居,還記得我嗎?我小時叫小胖兒。姓胡,家父叫胡耀祖。在洋行做事,母親叫許令儀。我這裏有他們的照片。”正豐拿出父母的照片給美珠看。
“我不認識他們啊,你一定是弄錯了。”美珠沒有接照片,只是在正豐手上看了看說。
“可你兒子叫阿春,年齡也這麽大。”
“叫阿春的小孩子多了,一定是重名了。你怎麽突然想要找小時候的鄰居了?”美珠問。
“我?你提到立春,我想起小時候的一點事。”
“你要是我的鄰居,我肯定記得的。你要是真想找你的小夥伴,該回去問問你母親,她會告訴你鄰居是誰的。”美珠心想,他母親要是願意說就說吧。看樣子,到目前為止他母親也還沒有告訴他。正像納先生說的,他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否則就不會去問老納,今天也不用問我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大名叫什麽,估計你母親也不知道阿春的大名吧。
正豐心裏想,達文那句話是對的,我母親不想說的事,她也不會說。
“正豐,我該回去了。”美珠不想跟他多說話。
“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還有點別的事。”美珠說完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她又轉過身走回來說:“對了,明芝跟你不一樣,你是富家少爺,讀書對你來說就是玩,讀不讀都行。但對她來說是個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你以後不要約她出去玩,讓她專心讀書。拜托了!” 說完,沒等正豐再說什麽,轉身就走。
正豐呆呆地看着美珠的背影,她雖然有了點年紀,卻依然風姿綽約。突然之前一個模糊的念頭清晰起來:難道是父親和她……。
回去的路上,美珠越想越氣,積攢了一肚子的疾風暴雨。到家後,闖進明芝房間,劈頭蓋臉地大罵明芝。
“不能交往就是不能交往!”
“還跟他偷偷來往!”
“想和他來往,就別做我的女兒!”
明芝先是莫名其妙,漸漸聽出了原由,心裏埋怨正豐如何做出這樣事,竟然沒有和自己商量就直接去問媽媽。如果媽媽真有什麽不想說的秘密,當時是多麽的難受,非要探明別人的隐私秘密,無疑就像去扒下人家衣服,正豐不懂這個道理麽!想到這,明芝憎恨起正豐來。
美珠罵了一陣,聲音漸漸緩和,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想着這些年自己委屈求全,一心一意地想給兒子女兒好生活,如今卻換來兒子遠走,女兒則屢勸不聽。今天竟然被那小子當面問的難堪,她越想越傷心,住不下聲來。她邊哭邊數落,多年的委屈加上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她身心疲憊。明芝也跟着哭起來,她不知如何安慰媽媽。
樓下的鳳梅見美珠黑着臉上了樓,緊接着聽見吵鬧的聲音似乎是在罵明芝。以往,這女人說話都是細聲細語的,怎麽今天也變成了母老虎。她悄悄地上了樓,立在明芝的門外偷偷地聽。她聽到美珠說“想跟他交往就別做我女兒!”時,明白了明芝可能還在和那個男生來往。鳳梅不明白的是,看起來那男生很好啊,美珠怎麽會如此反對呢?另一間屋裏的吳老爺子也聽到了聲音,奇怪美珠去上個香怎麽回來竟然發脾氣。他的手邊是美珠叫明芝幫做的幾個硬紙板,上面是畫着符號名字,是些他常用的東西和家裏人的代號。這樣他拿起紙板來,傭人就容易猜出他要幹什麽了。這時,他拿起美珠的牌子哇啦哇啦說了一句。
“你是問太太在和誰發脾氣吧?”
吳老爺子點點頭。
“她在對明芝發脾氣。”
吳老爺子心裏便安了些,想必是那孩子做了什麽不如她意的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和鳳梅吵架就行。他又拿起鳳梅的牌子哇啦了一句。
“叫大少奶奶來?”
他點了點頭。傭人便喊鳳梅過來了,鳳梅沒有聽明白美珠為什麽反對明芝和男生交往,偷聽就這樣被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