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

初五晚上的時候,高鵬飛垂頭喪氣地告訴孟迎龍:“媽說搬出去住,是誰的主意讓誰去跟她說。”

“什麽意思?你怎麽說的?”孟迎龍皺眉問。

“我說是我的主意,可是媽不信啊。”高鵬飛求助地望向她,試探道:“要不,你去說說試試?”

雖然早就料到,孟迎龍還是忍不住地失望。

她很清楚,自己去說結果也不會變,只會徒增煩惱。

再說,這個婆婆,于公,是自己的領導,于私,是自己的長輩。

那是萬萬得罪不起的啊。

只能另想辦法。

心裏有事,怎麽也睡不着。

半夜的時候,孟迎龍忽然将旁邊的人推醒,興奮道:“鵬飛、鵬飛,快醒醒,我想到了。”

“什麽?”高鵬飛睡眼惺忪地問道。

“咱們可以買房啊。”

“買房?”高鵬飛坐了起來,一時被她這個想法震驚到了。

“對啊,家裏的房子咱們做不了主,要是咱們自己買房,那還不是想搬就搬,誰能管得着?”孟迎龍盤算着,“我以前攢了點兒,再加上結婚的彩禮、份子錢,還有嫁妝,一共有二十來萬吧。你手裏有多少錢?”

“我?不知道哎,”高鵬飛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道:“工資卡一直在媽手裏,我花錢都是跟她要。”

“你這也太…”孟迎龍有點無語,頓了下,又重燃希望,“沒關系,我覺得買房是大事,家裏怎麽也得給添點吧?最不濟,等咱們搬出去單過了,工資卡總得給你吧?”

“嗯,應該是。”生平第一次,要自己做一件比較大的決定,高鵬飛也是士氣高昂,滿懷激動,“湊夠首付就行了,剩下的用咱倆的‘住房公積金’貸款,到時候多還幾年,咱們平時壓力應該不大。”

二人又商量着房子的位置、戶型、面積等等,恨不得馬上就去看房。

越說越興奮,直到淩晨三點多才又睡下。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二人正琢磨着如何開口。

誰知,公公突然說道:“王老師,你們教導處那個‘老姑娘’,叫什麽來着?”

“張蘭香?”

“對對,今年多大來着?沒五十吧?”

“沒五十也四十大幾了,怎麽突然問起她了?”

“哦,我剛才在外面轉悠的時候,碰見我們學校的老趙了,他媳婦前兩年不是出車禍不在了嗎,現在孩子都上大學了,剩他自己在家,怪孤單的,就想再找個老伴兒。”

“趙老師?”王豔英撇了撇嘴,直搖頭道:“這事肯定成不了,說了也是白說。”

“這女的都這歲數了,還想找個啥條件的?”

“之前我們同事有想給她介紹的,問了問她有啥要求。”王豔英來了精神,飯也不吃了,“你們可猜不到,人家想找個有工作的,還要沒結過婚的。連離異不帶着孩子的都不考慮,更別說趙老師這種了,根本都不帶考慮的。”

“這不是瞎扯淡嗎?”高校長不可思議地直咂舌:“有工作,四五十還沒結過婚的,咱們整個縣城怕是也沒有這樣的男人。”

“要不說呢,年輕的‘處女’可貴,‘老處女’就是可怕,心理扭曲不正常了。”王豔英感慨起來,“她就這麽單着,害父母走得也不安心,現在跟着哥哥生活,嫂子也是心煩,以後老了,還不得侄子管,真是一人就禍害三代。”

“何止是不正常,這就是變态了。一個女人,你不結婚生子,來這世上幹啥來了?不是白走一遭嗎?”高校長連聲附和。

孟迎龍聽着公婆的對話,簡直是食不知味,反胃至極。

她沒有想到,人的嘴巴竟可以這樣毒。

一個女人,既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也沒有妨礙過誰,只是沒有結婚,便成了變态怪物,成了禍害,成了毫無意義的人。

她簡直是心驚!

不由想起從前。

***

從前,她不懂人言可畏,最嗤之以鼻的就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以為結不結婚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

記得初雪時,蘇杭在操場上,擺了“愛心”蠟燭,手捧鮮花,向她表白。

當着衆多師生,她雖不想讓人難堪,但也深知,情愛之事,最忌态度模糊,暧昧拉扯的越久,越傷人。

當場就态度堅決地婉拒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對蘇杭的拒絕,給高鵬飛造成了多大的壓力。

冬日的晚上,公園裏蕭瑟寒冷,幾無人跡。

她和高鵬飛展開了一場對話。

而正是這場談話,改變了她往後的人生軌跡。

“我媽媽很喜歡你,她希望我能娶你。”

“你呢?”

“什麽?”高鵬飛怔了怔,小聲說道:“我也是。”

“何必自欺欺人呢?”孟迎龍淡淡的語氣,“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

高鵬飛沉默了良久,卻沒有否認,只是嘆氣道:“大家最終都是要結婚的啊。”

“我不會的。”孟迎龍望着虛空中的一點,重複道:“我不會結婚的。”

盡管現實裏有很多對夫妻,不過是搭夥過日子,別說愛不愛了,只要不相互厭棄,能有一些親情,都算不錯了。

可總有人,始終堅持認為: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你心裏是有深愛的人吧。”高鵬飛有點惆悵,“你們為什麽不在一起?”

“在一起就必須是結婚嗎?”孟迎龍有些凄苦地笑了笑,“只要我心裏一直愛他,在我這兒,便是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了。”

高鵬飛只是搖頭嘆氣。

“這…難說啊,你這樣委屈自己,如果他真愛你,恐怕也不會和別人結婚吧?”

是啊,她愛他,卻從不敢讓他知道。

可是愛一個人,縱使管得住嘴巴,不吐露一絲一毫,也管不住眼睛啊。

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如果心裏的愛太滿,眼神流溢是必然。

她不承認,他就會一直等。

他是那樣一個固執而自負的人啊。

她太了解他了。

如果可以選,她寧願他和別人,一起走熙熙攘攘的大道,沿途是俗世的風景。

盡管乏善可陳,可也平安順暢。

也不要他陪自己走一條遍布荊棘的坎坷路,路的兩側只有深淵。

她舍不得啊。

***

“迎迎啊,你們可要趁着年輕,早點要孩子,我這也馬上退休了,正好幫你們帶娃,呵呵。”王豔英這廂又開始了催生。

孟迎龍放下碗筷,看了眼旁邊,高鵬飛只是埋頭吃飯。

她咬了咬牙,擡頭堅定道:“爸媽,我們商量好了,想買房搬出去住。”

王豔英的笑容在臉上僵住,下一秒,她勃然大怒,站起來走進卧室,“砰”地一聲,将門關上了。

“怎麽非要搬出去啊?新房子有甲醛,對孕婦不好,你們怎麽就是不聽話啊?”高校長數落了幾句,忙趕去卧房哄人了。

高鵬飛終于将埋在碗裏的臉露出來,愁眉苦臉地小聲嘟囔,“完了,他們肯定不會拿錢了,接下來,咋辦啊?”

“走,去看房。”孟迎龍不為所動,站起身斬釘截鐵地說道。

二人很快就看好了一套現房,交了定金,王豔英當家做主一輩子,強勢慣了,不肯低頭,愣是一分錢沒拿。

眼看到簽合同的日子了,二人只能向劉猛求助。

“合着這房子的首付,都是我們迎迎出的呗?”劉猛看着高鵬飛,将煙頭摁在煙灰缸裏,用力撚了撚。

“是,是,大哥,不過你放心,到時候房本上只寫迎迎一個人的名字。”

“哼,你們商量好就行。”劉猛掏出手機,轉了十五萬給高鵬飛。

他當然知道,結婚以後買的房,不管寫誰的名,都是屬于夫妻共同財産。

他只是有點生氣,當初為什麽非要嫁給個“媽寶男”呢?

他真是替她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