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古怪的,南國的侍衛并沒有阻止陸雲升,但當他到達水霓裳的寝宮前時,卻被門前的宮女攔住,結結實實地等了一個晚上。

畢竟他是以私人的身份低調來訪,水霓裳自然可以不理他、慢慢來,但若他以天朝國主的身份求見,又會勞師動衆,不僅規矩服儀都要講究,還得廢話一堆分神應付其他官員,反而浪費時間,所以他只能忍了這口氣,乖乖地等。

直到天際大明,他以為可以見到水霓裳了,卻聽聞早朝的鐘聲,想不到她根本不在寝宮,而是住在其他宮殿。他愠火頓升,直趕到朝議的宮殿外,但南國議政的重要時刻哪裏容得他闖入,于是他又被逼着等到了中午,直到早朝散去。

然後,等到水霓裳用完了午膳,再歇個午憩之後,陸雲升這才得到了通傳,得以見到日理萬機的女皇,而他的耐性,也到達了臨界點。

兩名宮女領着陸雲升來到禦書房,這次吉利一樣站在女皇身後,目光頗帶諷刺,似乎在嘲笑他急也沒有用,女皇不是他想見就見得着的。

「女皇想必知道我的來意,我想請妳救吉祥。」陸雲升不啰唆,因為等她的這一天一夜已經浪費他太多時間了。他能等,但吉祥不能等啊!

水霓裳淡淡一笑。「你居然沒有一見面就朝本皇發飙,看來耐性頗有進步。」

「為了吉祥,我什麽都可以忍。」陸雲升臉色依然難看,但他真是忍住了所有被蔑視、被嘲諷以及被小觑的悶氣,低聲下氣的求人。

水霓裳好整以暇地注視了他半晌,彷佛不太相信他的話,有意無意地勸道:「吉祥只是一個宮女,值得你花這麽大的精神嗎?」

「只要我認為值得,她就值得。」聽到她口中的不以為然,他的眼神添了抹冷意,「或許吉祥在妳眼中只是個宮女,但在我眼中,她是全部。」

「全部嗎?」她微挑細眉。「聽聞國主在天朝剛登基時,曾當衆宣布要向我國的公主求親,以力保兩國和平,對吧?」

「确有此事。」陸雲升也不否認。

「那麽你認為,為什麽本皇要救吉祥,替本皇的女兒制造一個情敵?」水霓裳理直氣壯地反問。

陸雲升濃眉深深地皺起,在這種情況下,難道他可以說他對于和南國聯姻已經感到後悔了?

因為他太把吉祥的順從當成理所當然,誤判了形勢,導致吉祥大受打擊,香消玉殒?

然而,如今只要有一絲能救回吉祥的機會他都會把握,也不會再做任何傷害吉祥的事,如果水霓裳無法救吉祥,那麽他定會追随吉祥而去,不會再有任何猶豫,如此說起來,南國公主又算得了什麽呢?

水霓裳若有深意地望着他,提出了天朝國主應該完全無法拒絕的條件,「老實告訴你吧,南國立國以來都是女皇當政,底下的官員卻多為男性,一個女人必須成天攪和在重重的勾心鬥角中與男人争強鬥狠,本皇也很累了。如果你不救吉祥,與我國公主聯姻,本皇甚至可以答應先讓南國成為天朝的屬國,以後再來談合并。你認為如何?」

「妳真的這麽想?」陸雲升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當然,女皇說的話和你們天朝國主說的話一樣,君無戲言。」水霓裳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微笑。「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嗎?世界大同。如果可以兵不血刃就達成,對你而言将是不世的功績,以天朝加上南國的實力,你或許真可一統天下。」

她說得很誠懇,但陸雲升卻未從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一點溫度。

她的提議,若在吉祥過世前,他必然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可此刻她畫了這麽大一塊餅,還是他垂涎已久的,他卻失去了胃口。

「如果這是女皇承諾要給我的東西……」陸雲升低沉地開口,「我可以拿這些恩惠,換回吉祥嗎?」

此話一出,不僅女皇臉色微變,連吉利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改變了。先是在水一方那裏寧可舍命,現在又是放棄天下,全都是為了一個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傻姑娘,他對吉祥的心意,已是無庸置疑。

「你知不知道你放棄的是什麽?」水霓裳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本皇确實有救吉祥的秘法,但自登基以來從來沒用過,不一定會成功。如果吉祥救不活,到時你回天朝還要面對內憂外患,可能到最後什麽都沒有,你知道嗎?」

「我知道。」陸雲升滿不在乎的說。這也是他性格中的特色,只要認定了一件事,不顧一切也要完成它,雖然這也曾經害了吉祥,但現在卻成了他一定要救吉祥的關鍵。「即使只是一點點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水霓裳像是還想說什麽,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化成一聲長嘆。

「本皇換個方式告訴你好了,你知道要救吉祥,你必須付出什麽代價嗎?」她收起所有試探的言語,正色說道:「我們南國祖傳的救人秘法,其實是一種逆天續命的方式,吉祥必須受到非人的苦痛,依她虛弱的身子是禁不起的,所以即使本皇有方法救她,也不敢貿然而行,因為最後都是死路一條,沒有必要平添她的磨難,唯一的方法,就是有人自願替她受難,且此人還要有堅強的意志與強健的體魄,否則也是受不了。如果你要救吉祥,可能必須将這樣的痛苦轉移到你身上,那可是比受十八層地獄之刑還要難過的折磨,你受得了嗎?」

「我受得了。」他毫不遲疑的點頭。

「如果救醒吉祥之後,為了你們兩個人好,吉祥必須完全消失在你的生命裏呢?」水霓裳這次真的有些心軟了,反而開始勸他打退堂鼓。「這樣你還是不能和她在一起,只不過是生離與死別的差別罷了,你也不後悔?」

本以為陸雲升這次總該動搖了,想不到他卻淡然一笑,一點也不在乎地道:「吉祥才十六歲,我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帶她出宮時,她接觸到宮外世界那種純然的喜悅。對我們而言平淡無奇的事,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她這輩子享的福太少了,見識過的天下也太小了,如果能夠讓她再展現一次那種笑容、再一次領略這世界的美好,這分離的苦由我來受,那又怎麽樣呢?」

這番話隐含着他對吉祥的心疼,她是那麽單純真摯,卻因愛上他慘遭劫難,這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他又如何能無情自私的享受因她犧牲而換來的美好果實?所以,總該換他為她付出了。

陸雲升有些緬懷、有些悔恨地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吉祥為我唱歌是在耗損她的生命力,否則我寧可一輩子不睡覺,一輩子都登不上王位,也不會要求她這麽做,如今,就算是用我的命換她的吧。這是我欠她的,她對我的愛太濃,就讓我用對她的愛來補償她。」

「即使本皇告訴你,吉祥的異能可是讓她從小就背上『亡國禍水』的惡名,你身為一國國主恐受殃及,你也不怕?」水霓裳下了最後警告。

陸雲升只是眉頭微皺,卻沒有絲毫猶豫地道:「我不怕!什麽惡名,我替她背了就是!」

水霓裳知道不可能動搖他的心志了,不禁為他的癡情嘆息。不過能得到他的這番響應,也不枉可憐的吉祥這麽辛苦愛了他一回。

「好吧,明晚開始,本皇便會為吉祥施法,至于日後你們兩人的緣分……就看天意吧。」

水霓裳只能盡量掩飾對他的動容及心中的罪惡,因為他不明白他即将面對的是什麽酷刑,但……就當是贖罪吧,畢竟他之前接近吉祥、讨好吉祥甚至是騙走吉祥動機都不單純,這樣的教訓,應該足以讓他記憶終生。

水霓裳所謂的秘術,就是利用他們南國皇族血脈獨有的力量,進行生命力的置換,簡單地說,這種方法會抽取陸雲升所有的精神、體力甚至是潛力,再強加到吉祥的身上,也幸好吉祥胸口的護心玉保留了她的元氣,她才能進行這種類似修補續命的秘術。

只是陸雲升低估了施術時的痛苦,第一天便痛到昏了過去。

那簡直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折磨,一開始是劇烈的頭痛,痛到快要爆炸的難受程度就像腦子裏被人用火油給灌到滿,又熱又燙又漲。然後又有人用千萬根針同時刺着腦袋,尖銳到骨子裏的刺痛,好幾次都讓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接着頭痛尚未趨緩,渾身上下便如同蟲子爬滿似的麻癢,這種癢即使是搔到皮刮下一層也無法減緩萬一,而後身體會慢慢被劇痛侵占,每一根骨頭都像被打碎又重合、重合又打碎,所有筋脈猶如被人瘋狂地用利刃割成寸斷,或是無情的抽出,而體內的血液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異變,彷佛腐蝕着五髒六腑,跟着不受控制地像要往每一個穴道沖出,幾乎讓他的身體都變了一個形狀,根本只能用體無完膚來形容。

在第一次施術後,陸雲升被一桶水一澆,由昏迷中清醒,接觸到的就是吉利那冷冰冰的面孔。

「你還撐得下去嗎?」吉利沒有一句安慰,只是轉達着女皇的話。「如果你受不了,可以喊停。」

陸雲升看起來明明已經是搖搖欲墜了,卻硬是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不!明日繼續!我一定要救吉祥!」

當吉利将陸雲升不假思索的回答告訴水霓裳時,她不禁欽佩起他過人的意志,也更進一步體會了他對吉祥的愛意。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甚至之後每一日的施術,陸雲升同樣都是痛到昏,醒了再繼續痛,誠如水霓裳所說,彷佛在十八層地獄裏受刑,而且永無止境,不過他始終咬牙忍着,表現出頑強的生命力與耐力。

之後水霓裳服了、水一方服了,連吉利也不由得對他産生一絲敬意。他本認為陸雲升是個辜負了妹妹的自私男人,沒想到對方深藏的情感竟如此深厚,想必妹妹清醒後若知道一切,會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讓他受這種非人的苦。

七日後,最後一次施術到來,陸雲升踏着蹒跚的腳步來到吉祥身邊,見她日漸紅潤的臉色以及慢慢恢複溫度的身軀,他覺得自己這陣子所受的苦都不算什麽了。

但她醒來之時,也就是與他分離之時,屆時她還會記得他嗎?他受得了沒有她的日子嗎?

陸雲升疼惜地撫着她的臉蛋,就像要把這輩子對她的思念及依戀全數傾注在她身上,那種專注及戀慕的模樣,讓一旁看着的水霓裳及吉利幾乎不忍心打斷他,無奈施術的時辰到了,水霓裳只好分開他與吉祥。

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那古老的咒語再次幽幽響起,如同又在刀山劍海裏走了一回,他這幾日體力的透支已到了極限,然而當施術結束後,他強撐着最後的意志,看了吉祥一眼,這時候的吉祥居然微微動了一下,然後在他驚喜的目光中,慢慢睜開了眼睛。

吉祥終于蘇醒了,當她視線好不容易變清楚,第一眼看到的人卻是面冷心熱的吉利。至于不遠處的陸雲升,完全不在她的視線範圍裏。

「吉利哥……」吉祥微微一笑,虛弱地喚了一聲。

這一幕刺痛了陸雲升的心,因為她眼中已完全沒有他的存在,她的笑不再是為他展現,他的心,慢慢地往下沉。

吉利見吉祥醒了,有些激動地抱住她,雖然他平時不茍言笑,但并不代表他沒有感情。對于這個從小看護到大的妹妹,他亦有千萬般不舍,所以才會那麽氣恨陸雲升。

「乖,醒來就好,醒來就好……以後哥哥會好好保護妳,再也不會讓妳受欺負……」

有了溫暖的懷抱,吉祥安心地又慢慢阖上眼,即便她總覺得心裏少了什麽,但才清醒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由不得她想太多,她只能依循着本能道:「嗯,哥哥要保護吉祥一輩子……」

最後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入了陸雲升耳裏,也讓支持他到今日的意志在此刻完全崩潰,忽地嘔出一口鮮血。

他記得,吉利與吉祥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會不會未來,他們兩個人深厚的親情也會轉成愛情呢?原來,不僅他必須與吉祥分離,還要眼睜睜看着她在別的男人懷抱裏嗎?

陸雲升哀莫大于心死地閉上眼,任黑暗與悲傷淹沒了他。別了……他生命中的摯愛,未來,或許只能在夢裏相見了……

六個月後。

冬天都過了,已是春末,天朝的雪卻下了好幾個月,到現在還沒停歇。

對陸雲升而言,今年的天氣真的特別冷,屋子裏燒了火爐,身上也加了大氅,但始終不能讓他感到溫暖。

也許是在南國時受的折磨令他元氣大傷,修養至今仍無法痊愈,但他很清楚的一點是,心冷了,再怎麽都無法挽救。

原本一頭烏黑的墨發如今兩鬓染蒼,俊朗的臉龐依舊,但添上了厚重的風霜,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了十歲。更別說他意氣風發的星目裏已然喪失自信傲人的光芒,剩下的是如死水一般的沉穩內斂。

由于陸雲升在剛登基不久就跑到南國待了快一個月,本來朝中衆人還以為他去南國向公主求婚,想不到他回來後不僅大病一場也沒娶到公主,令朝中對他有反叛之意的人蠢蠢欲動,因此待他醒來後還來不及好好養病,便一刻不得閑地又投入了政事之中,忙得不可開交。

然而因為心裏郁結,他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最後就成了這副未老先衰的模樣,令熊仁等親信都嗟嘆不已。

失去摯愛的陸雲升原已心灰意冷,偏偏當初救治吉祥時,他答應水霓裳的另一個條件就是必須回來将天朝治理好——至少,天朝與南國之間必須繼續保持和平。所以他回來了,用了短短六個月的時間,不僅異心分子大部分都被鏟除,政局也一片清明,而因為天冷,北方的戎族亦暫停了零星的戰事,天朝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可以想見未來的鼎盛。

只是國家越強,陸雲升的笑容卻變得越少,旁人即使對此憂心忡忡,但眼看這一切改變是由吉祥姑娘不見的那一日開始,便也知道這不是短時間能解決的問題。

這會熊仁來到主子身邊,看着他糾結的濃眉,輕輕地嘆息一聲。「國主,該上朝了。」

陸雲升微微點頭,轉身上了轎。

看着轎簾,熊仁又忍不住感嘆,他寧可國主像以前一樣,沒睡飽就脾氣暴躁,将四周的人全胡罵一頓,也不要他像如今這般,日日睡不好,卻又死氣沉沉。

轎子來到了朝殿外,百官已然列隊等候,等到每個人都就定位,行了早朝應行的大禮後,朝議随即開始。

陸雲升繃着臉,聽着各官員冗長又枯燥的報告,明快簡潔地做出決定,讓衆人都欽佩不已。

而在早朝快結束前,一名侍衛突然領着南國使臣求見,想必有攸關兩國的大事要禀報。

聽到是南國來的使者,陸雲升心中一動,立即允見,不久後,這名南國使臣便被帶到殿前。

行了禮後,他開門見山地禀明來意,「天朝國主萬安榮盛,微臣奉本國女皇之命,向國主回複合親之議。女皇指示本國公主願嫁與天朝國主為妻,母儀天朝,從此兩國交好,千秋萬代。」

不只是陸雲升,每個聽到的人都呆了,這件事不是在半年前就砸鍋了,怎麽忽然又來了個允婚的回應?

陸雲升皺了皺眉,一點也不客氣地道:「我不會娶水如玉。」

此話一出群臣嘩然,使臣的臉色也不太好看。要娶公主可是天朝主動提起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響應又打了人家一巴掌,這簡直是蓄意挑釁。

使臣深吸了一口氣,忍住氣道:「這次欲嫁到天朝的,不是大公主水如玉,而是二公主水如殷。」

水如殷?陸雲升臉上出現狐疑,他在南國住了十年,怎麽不知道還有個二公主?而且水如殷這個名字他聽都沒聽過,憑什麽就要他娶她?

「女皇知道國主必然納悶,于是要微臣奉上密函一封。」使臣恭敬地由懷中掏出兩封信呈上。

「另外一封,則是國師水一方要微臣務必轉交的信函,恭請國主禦覽。」

陸雲升由宮人手上接過信,先看了女皇的,裏頭只簡單說明水如殷是她最近才相認的親生女兒,如果他願意娶,那麽先前對他提過的南國願附屬天朝的提議,仍然有效。

莫非這個水如殷有什麽隐疾?陸雲升冷笑。直到現在,他對吉祥的愛情沒有一分消減,反而更為熾熱,只是被他隐藏在日漸冷漠的外表下,所以水霓裳的提議,幾乎是當下就被他否定了。

而他邊看邊搖頭的行徑,也讓官員們流了一身冷汗。

陸雲升再拆開水一方的來信,這封信就更簡單明了了,只單刀直入地要他務必答應這一次與南國二公主的聯姻,否則他會後悔一輩子。

後悔一輩子?自從吉祥在他面前吐血倒下後,已經沒有其他事會再讓他後悔一輩子了。

不過即便是這麽想,水一方的信卻讓他遲疑了一下。水一方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會這麽說必然有他的道理,如果連水一方都認為他應該娶南國二公主,那這事他确實得好好考慮一下。

他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不适合為人夫,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一個好君王,如果娶了水如殷能夠讓他扮演好這個角色,那麽犧牲一下又何妨?反正這輩子,他已經注定不會有幸福。

衆官員見陸雲升陷入思索,而且頻頻搖頭、表情沉郁,再加上他方才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南國使臣,不由得都心急起來。

天朝無後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況且他們的國主不僅無後,連個妃子也沒有,怕到最後子嗣斷絕,天朝可就又要易主了啊!可陸雲升是有史以來最為傑出的國主,群臣又怎能容忍這種事發生呢?

于是李丞相第一個站出來,老邁的身子僵硬地跪下,「老臣懇求國主,如今北方戎族戰亂未解,與南國交好原是必然,否則南北争戰,百姓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中。此外天朝無嗣,茲事體大,為使天朝傳承不斷、千秋萬世,請國主收回成命與南國聯姻,否則老臣便長跪不起。」

陸雲升擡起頭,只見李丞相一臉悲憤,其他官員也有樣學樣地站出來,跪滿了大殿,齊聲道:「請國主收回成命,與南國聯姻!」

這一幕讓陸雲升只想苦笑,他無心女色的舉動竟造成群臣這麽大的壓力,而他身為君主竟無所聞,堪稱昏庸。

仔細想想,治理好天朝是他答應南國女皇的,那麽娶南國公主似乎勢在必行。如果因為他拒絕與二公主聯姻而與南國交惡,那麽在南國的吉祥會不會受到牽連?吉祥……必定不會喜歡看到國情動蕩、人民受苦的。

想到這裏,陸雲升淡淡地笑了,反正他也不會再愛上別人,只是讓另一個女人來幫忙他治理後宮罷了。

因為吉祥永遠在他心裏,誰也替代不了。

大手一揮,陸雲升站了起來,滿臉笑容,目光卻是淡然到幾乎冷漠。

「使者請起,本王立刻準備迎娶貴國公主,請使者稍候數日。」

準備了三個月後,天朝國主的大婚就此登場。光是六禮中的前五禮就花費了不少財力物力,動員數百名官員及宮人,最後,連李丞相都被請出來代陸雲升到南國親迎公主。

而大婚的場面更是浩大,樂鼓隊、迎親使者及官員、太監、侍衛等會同皇後銮轎浩浩蕩蕩的穿過中央大街,隊伍都快從宮門排到城門那麽長,沿路接受民衆的喝采及歡迎。

好不容易到了大殿中,拜天地、行大禮又是一連串複雜費時的程序,直讓陸雲升感到不耐。

要不是他必須為了天朝而忍,甚至是為了吉祥而忍,他早就爆發了。

直至進了大紅喜氣又金光閃閃的寝宮,陸雲升原想終于可以結束了,卻看到一幹宮女及太監等着要服侍他與皇後行合卺大禮,末了還要替他們更衣侍膳,終讓他最後一絲耐性消失了。

「你們,全都滾出去!」他指着門口,散發出身為國主不可一世的威嚴。

宮人們吓得誰也不敢多待,畢竟國主脾氣不好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至于成親的禮數……管他的呢!最大的都趕人了,他們這群蝦兵蟹将全往上推就是了,挨點罰總比在天威下莫名其妙被砍頭要好。

直到走得一個外人都不剩,陸雲升才稍緩怒氣,慢慢走向龍床邊。

龍床四周挂滿了厚重的布幔,他不耐煩地一一揮開,邊想着是否該向皇後約法三章,她管好她的後宮,其餘他懶得理她……才這麽想着,他已來到她面前。

坐在龍床上的身子嬌小玲珑,低着頭讓鳳冠擋住了面容,看不清楚的陸雲升不禁低喝了聲,「擡頭!」

床上的人兒乖乖地擡起頭,但鳳冠上的珠簾仍然遮蔽着她的容貌。

即使不情不願地成親,但至少也該知道自己的皇後長得什麽樣,否則不是贻笑大方嗎?陸雲升忍住煩躁,擡手撥開珠簾——

「妳……」他震驚得呆在當場,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新任天朝皇後則是睜着大眼依戀地望着他,眼眶一下子紅了,「國主,你瘦了,也憔悴了……

是為了殷兒嗎?」

「妳、妳是吉祥?!」他幾乎要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現在不叫吉祥了,我現在叫水如殷,女皇都叫我殷兒。」

「殷兒……」陸雲升的記憶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間破廟裏,對了,殷兒就是吉祥,就是水如殷!他怎麽會聯想不到呢?若是早點想到,他準備大婚的這段期間就不必過得這麽郁悶了。

水如殷忍不住激動地站起身,撫摸令她朝思暮想的俊臉,小手都有些發抖了。

「國主,殷兒想你,好想你……」最後,她終是克制不住地擁抱他。

但陸雲升卻只是僵得直直的,完全無法由震驚中回神。

水如殷靠着他的胸膛,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袍,甚至情不自禁地往他臉上親了又親,不知過了多久,她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複。

可是他仍然沒有反應,像尊石雕般站着,只不過目光沒有由她身上移開過。

「國主……」他的僵硬令她有些不安,為什麽他見到她沒有驚喜的反應,只是死命的瞪着她呢?

但見他始終沒有替她取下鳳冠的打算,她只能吞了口口水,自力救濟地将那沉重的華冠給取下來,順便也把霞帔給脫了。然而身子好不容易輕松點,視線再回到他身上,卻見他仍是一臉嚴肅地直瞅着她,也沒打算開口同她說話。

「國主……殷兒餓了。」水如殷掙紮半晌,最後還是扯着他的袖子撒嬌道。從早到晚滴水未進,再加上方才情緒的釋放,她都餓得快受不住了。「你将宮人都遣出去了,沒人教我們怎麽行禮,那……桌上的東西可以直接吃了嗎?」

陸雲升像是被鬼迷了似的傻傻望着她,連句話都不回,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水如殷柳眉輕颦,索性小心翼翼地拉着他坐到了桌前,每樣糕點果品都拿起來嘗一遍,還喂了他幾口,好一陣子後填飽肚子又拉着他走回龍床邊,但這呆子依舊是怔怔地瞪着她,讓她忍不住擡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國主……呃,你要……要淨臉嗎?」他的氣勢越來越淩人,她內心的惶恐更甚,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麽了,只好随便找了個話頭。

陸雲升本能地點了頭,目光還是緊緊鎖住水如殷,似乎生怕一個眨眼,她就會消失。

水如殷也只能提心吊膽地繼續服侍他,否則兩人都不說話也不動,凝滞的氣氛只會令她緊張害怕地想哭。

她由水盆裏擰出巾子就往他臉上擦,但或許力道過猛,水又擰得不夠幹,巾子竟然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多餘的水全往下流,滴在他的衣服上。

「唉呀!國主你的衣服濕了……殷兒幫你脫下來吧?」水如殷驚得差點又把水盆給翻了,她果然不适合服侍人啊。幸好他似乎沒有發怒,只是直勾勾地瞪着她,否則她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陸雲升下意識地抹去臉上水漬,只為了看着她的視線不被阻擋,腦袋卻仍無法思考。

水如殷苦笑着,他是不是真的對她很不滿意,不然怎麽就是不說話呢?不過即使換了一個名字,她本質上還是吉祥,那個服侍人笨手笨腳的吉祥,也難怪他啞口無言了。

國主大婚的喜服樣式之繁複令她眼花缭亂,連從哪裏下手脫都不知道,最後她好不容易拆開他的玉腰帶,找到了暗扣卻怎麽也解不開,一個不小心施力過猛扣子脫了手,她也失去重心往後倒下,順勢上舉的手還這麽剛巧的往他下巴狠狠地一擊——

感覺到一記猛烈的上勾拳,疼痛總算讓陸雲升清醒了,看到即将倒下的她,他急忙伸手将她撈至懷裏。

直到感受到她身上的幽香及熱度,他才領悟過來這一切不是夢,吉祥真的回來了,真的回到他懷裏了!

「吉祥……喔不,妳說過的,現在該叫妳殷兒了。」他越抱越緊,彷佛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妳回來了,妳終于回到我身邊了!我很害怕,害怕自己只是作夢……」

水如殷鼻頭又酸了,懸得高高的心終于放下,不依地鼓起雙頰,在他胸前依戀地靠着。「殷兒才害怕呢,怕國主是嫌棄殷兒才不說話。幸好不是,你吓死我了……」

「別怕,殷兒,我怎麽可能會嫌棄妳?我愛妳都來不及了。」陸雲升滿足地嘆了口氣才将她緩緩拉開,定了定心神問:「告訴我,妳怎麽從吉祥變成殷兒的?」

「這關系到南國一個天大的秘密……」她掙紮了一下才笑道:「不過你早就知道這個秘密了,所以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才是母皇的親生女兒,姊姊水如玉并不是,她只是頂替我的身份。」

他簡直是目瞪口呆。「怎麽可能?女皇會讓公主當一個花匠的女兒這麽多年,然後讓別人頂替女兒?」

想起母皇和國師同她說的事實,水如殷依然不免哀怨。「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秘密,事情要由我天生的異能說起。南國數百年來的皇族血脈只有三位公主遺傳到這異能,而傳說遺傳到異能的皇族,會導致南國的覆亡,自己也不長命。數百年前在我之前的兩個公主長大後不久,展現異能卻都為南國帶來了戰争,人人都稱她們為禍水,最後她們自己果然也因過度施展異能而在十六歲夭折,這正是我十六歲會有一死劫的原因,因此母皇和國師都不希望我過度使用異能,一方面怕被人發現我的身份,另一方面則是會耗損生命,加深劫難……

「在我五歲那年,母皇的政敵察覺了我的異能,那些人便威脅着要将我燒死。母皇為了保住我的命,發動政争将那些人處死後,暗中把我送出宮,由如玉姊姊來代替我,又在百官面前驗證如玉姊姊并沒有身懷異能,才将這件事平息下來。」水如殷神情有些抑郁的說,「這些小時候的事我自己都忘了,十幾年過去,我才知道母皇原來是我親生母親,難怪她一直這麽疼愛我。」

陸雲升明白了,也更心疼她為了自己能力所受的苦。

「幸好最後,妳還是回到我身邊了。」他動容地親吻她的額,「我到現在仍是不敢相信,女皇竟願意将妳還給我……」

說到這裏,水如殷小臉微紅,吶吶地道:「其實、其實是我求母皇的……」

陸雲升帶着興味的笑容盯着她,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有這等臉皮和勇氣?

她覺得臉上燒燙燙的,但在他鼓勵的眼神下,只好乖乖地道:「吉利哥……他告訴我,為了救我,你受了抽筋扒皮斷骨蟲噬之苦,我……我當然舍不得呀。加上我……我也好想你,所以便一再哀求母皇,讓我回到你身邊……」

想到母皇被她纏到居然開始在皇宮裏和她躲迷藏,水如殷便不禁一笑。

「母皇或許是被我煩得沒辦法了吧,加上國師也告訴她,我在重生之後确實有了鳳凰之命,因此嫁到天朝只是早晚的問題,母皇憐我一生坎坷也沒享過什麽福,這才首肯讓我嫁到天朝。」

這番話的重點在女皇,但陸雲升卻很直覺地把矛頭指向吉利,有些不滿地咕哝道:「想不到那冰塊似的吉利,竟然也有良心發現的時候?」

「吉利哥對我很好的。」水如殷忍不住替吉利說話。

聞言,陸雲升眉頭皺得更深了,腹裏一股子酸水直冒。「是啊是啊,他對妳可好了,妳病好醒來之後,他還承諾要保護妳一輩子呢,哼!」

即便遲鈍如水如殷,也聽出了他這番話中的醋意,呆了半晌後,不由吃吃笑了起來。「吉利哥就是吉利哥,我們只有兄妹之情,哥哥保護妹妹當然是一輩子,你何苦吃醋呢?」

「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