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差錯
幾人互通有無,聊個透徹,知這義莊和南水寺都不簡單,眼下毀了一具屍體,這義莊不可再住,當下決定稍作歇息,天亮前便離開另尋他處。
打城裏經過時,曾留意到無人居住的院落,天色昏沉,雪已落了厚厚一層,幾人飛身而入,踩得院內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響。
推開木門,一陣冷風撲面,屋內還算幹淨,只是有一股黏濕的腥氣,全然沒有冬日的幹爽。
稍作收拾,已有晨光斜照而入,天色已亮,今日倒是個好天。
翻箱倒櫃,終是在屋內翻出幾件常服,挑了兩件最為合身的換上,蘇靈又在包袱中找出兩張“人臉”,跟陸修一人換上一張,這才悄然出了門。
昨日那場雪下了一夜,剛剛停息,街上行人不多,好在兩人作百姓裝扮,隐入其中,并不顯眼。
巷子裏有賣馄饨的攤子,攤主一臉麻木,慢吞吞往沸水裏下着馄饨,開水一滾,表面泛起油花,青翠的菜葉往裏一丢,香氣頓時飄出老遠。
蘇靈深深吸上一口,一臉滿足,再往前走時,陸修卻立在原地,問道:“想吃嗎?”
蘇靈盯着那攤主打量一番,搖搖頭道:“不吃,此人神色怪異,可能是眼線。”
陸修道:“的确該小心為上,只是自從出門,共看十六人,這十六人皆被你判斷為眼線。”
蘇靈幹笑着拉住陸修的衣袖,将他拖走:“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地方我總覺得邪門。”
南水寺紅牆金瓦,雖已破舊,偏生出古樸之姿,松柏迎風,煙霞散射,倒當真有佛光普照,超脫世外的禪意。
寺中有棵古樹,樹上木牌上皆寫了天道永鎮,蘇靈默念這幾四個字,只覺不太尋常,對陸修道:“為何要寫這幾個字,這幾個字像是道家之語,為何會出現在佛寺。”
陸修思考片刻道:“這四個字,好似陣法咒術,像是鎮壓法陣。”
要說陰陽道是與邪為伍,那太微道便是鎮邪之祖,出名的鎮壓法陣無數,其中就有困住陸修三年的玄清派大陣,天罡陣。
兩人不敢以此斷定寺廟裏有道家法陣,一路行至大殿,今日只有一位小和尚在殿前主持香客進香,殿內供了八尊佛像,檀香悠然,沒有死人味。
那小和尚把一柱香遞到蘇靈手中,蘇靈暗暗打量,見他周身有靈光,身上無殺孽,有些疑惑。
她不知是懷疑錯了,這件事壓根就跟南水寺的和尚無關,還是因為自己的感知受損,看不出他身上的業障,當下竟恍惚片刻。
那小和尚見蘇靈不動,提醒道:“施主,請上香。”
他把那柱香遞得更近,袍袖翻飛間,蘇靈仿若嗅到他腕間有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蘇靈嗯啊兩聲,不動聲色地瞄了他一眼,只見他廣袖覆蓋的手腕處,纏了一圈白色紗布,好像是受了傷。
收回目光,蘇靈看着面前的佛像,心中叫苦:三清大帝敬知,祖師在天有靈,弟子并非欺師滅祖,改廷換派,為追查血案真相,實乃無辜,容我對這佛像拜上三拜,來日再行請罪。
如此開解自己一通,蘇靈跪在蒲團之上,叩拜一番。
幾處查探,這南水寺跟普通寺廟并無分別,寺中無煞氣怨氣,僧人慈眉善目,不像大奸大惡之人。
回到城中那間破屋時,寧老五還在習字,旁邊放着厚厚一疊紙,每頁寫滿了:天道永鎮。
桌上放着他烤好的幾塊餅,阿蘅不知從哪弄來一個布球,玩得甚是開心,見蘇靈進門,将那布球一丢,奔過來連親帶舔。
明日便是正月二十七,交易之前,蘇靈和陸修并不打算再出門,吃完那幾塊餅,幾人打坐了半日,直至亥時,街上傳來哭聲,那哭聲時遠時近,聽得寧老五渾身發毛。
心中雖然驚慌,但身邊有兩位高人,他倒不十分害怕,毛遂自薦道:“我去看看。”
半晌,寧老五慌慌張張返回,低聲道:“還是在出殡,看不見喪隊,只有這鋪天蓋地的紙錢。”
說罷,遞了一張給蘇靈。
蘇靈接過紙錢,仔細辨認:“還是昨日那種,暫且不管,明日之後再探玄機。”
哭聲到後半夜才漸漸平息,不多時,天便亮了。
這一日,寧老五依舊習字,蘇靈和陸修打坐到酉時,眼見暮色西沉,幾人才出了門。
南水寺內已無香客,蘇靈和陸修飛身至大殿屋檐之上,此處可俯瞰寺中全貌。
寧老五寫了一塊紅字木牌,挂于古樹之上,便出了南水寺,他并未走遠,而是在離後牆不遠處一棵樹下靜觀,只為看清是誰将那些修士運送而來。
如此等到亥時,寧老五一直未見有人到後牆,看看時辰将至,他從樹後出來,走到平日接應處,搖了搖身上的銅鈴。
那是使用降術的銅鈴,向接應之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如此等了一刻鐘,還是沒人來,寧老五心中已慌,額前冒出細密的冷汗,他的拇指在刀柄上不斷摩挲,直到摩得又疼又癢,低頭一看,指尖已經流血了。
寧老五擡頭看了看天,亥時已過,寺裏一片漆黑,死一樣沉,他的心也沉到谷底,沒人來,難道是哪裏出了差錯?
正當他神游天外之時,肩上被猛地一拍,心中頓時狂跳,腰間的大刀“唰”的一聲便拔了出來。
還未等他砍,有人兩指一擊他的手腕,腕間一麻,那柄虛張聲勢的大刀便落了地,旋即燭光一亮,他這才看清面前兩人的臉。
擊落他大刀的是陸修,拿着蠟燭的是蘇靈,他們二人面色倒是如常,看不出異樣。
蘇靈無語道:“你毛毛躁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每次都見人就劈?”
寧老五低下頭去,抱歉道:“對不住,可能是我搞砸了,接應的人沒來,”他又擡起頭,“我沒騙你們,接應時間就是每月二十七,接應之前要寫紅字木牌,亥時到後牆外,都對的,哪錯了呢……”
見他已雙手抱頭,痛苦不堪,蘇靈拍了拍他的肩膀輕描淡寫道:“你怕什麽,怕我殺了你?我相信你。”
蘇靈對寧老五只有五分信任,但她并無所謂寧老五說的是真是假,只要可行的路,她都會試試,她從沒想過一擊必中。
陸修道:“這鎮子古怪,咱們的行蹤,也許早已暴露,進南水鎮的第一日,可能就入局了。”
寧老五道:“既是如此,咱們便殺進寺中,把南水寺掀個底朝天,将那些修士找出來!”
蘇靈無奈道:“若這些修士不在寺中,幾位僧人同此事并無幹系呢?你這一殺不要緊,得罪佛家,結下仇怨,何至于此?”
眼下入寺并不明智,既然行蹤已經暴露,幾人也無需再小心,一掃幾日來的謹小慎微,收拾東西連夜住進了城裏最好的客棧。
那家客棧在第一日到南水鎮時途徑過,那晚客棧有喪宴,今夜,客棧裏依然有喪宴。
接連三日,夜裏喪隊的哭聲擾人清夢,從客棧二層的木樓向外望去,漫天飛舞的紙錢如同大雪紛紛。
蘇靈叫住一旁上酒的店小二,問道:“南水鎮天天有喪事可辦嗎,死的都是什麽人,您可知嗎?”
那店小二笑意很深,如果像他那般堆笑,恐怕不到一刻臉便笑僵了,不過他卻不覺疲累,笑意盈盈道:“這小的可不知,幾位客官,店裏新釀的梅子酒,可要嘗嘗?”
蘇靈道:“這冰天雪地的,哪來的新梅子?”
小二笑道:“去年的梅子放冰窖裏凍上,開春前拿來釀酒,最是好喝了。”
見也問不出什麽,蘇靈道:“也好,三壺梅子酒,送我房裏。”
用完晚膳,又在房中喝了幾壺梅子酒,已是子時末了,蘇靈和陸修各拿了法器出了門。
蘇靈換了一件黑色靈紋道袍,內外皆畫鎮邪法陣,乃陰陽道高等天師法袍,陸修也換了白衣,腰間挂撥雲寶劍,一身的仙風道骨,只待羽化成仙。
走在樓梯之上,就聽樓下有竊竊私語之聲,側耳仔細聽了,是一老年男子:“這賬目都能算錯?你平日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裏了?”
另一年輕男子道:“父親,我本就不擅此道,再學十年也是惘然。”
下樓站定,只見火光昏暗,賬房處立了兩人,年老的男子穿着暗色綢衣,須發花白,左臉頰生了一顆黑色圓痣,很是醒目,他拿着一本賬簿,怒氣沖沖對那年輕男子指點。
那年輕男子跟這老者長相頗為相似,應該是兩父子,這客棧的老板。
那兩人聽見有人,倒也不理,仍是自顧自說話,那老板扔出一冊賬簿,厲聲道:“你看看阿松記的賬本,從無錯處,你怎不能同他學學?”
年輕男子道:“反正阿松也已被你收為義子,日後讓他接班,我等着花錢豈不樂哉。”
蘇靈猜想,阿松應該就是方才的店小二。
無意聽他父子辯論,兩人循着出殡的哭聲踏入黑暗,既然南水寺的線索已斷,便從這詭異的半夜喪隊查探,他們之前便猜測這喪隊是用來運送修士的,只怕打草驚蛇,便遲遲未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