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風雪
“阿蘅停手!眼下這人比我重要。”蘇靈從懷中抽出一張畫滿血紅色符咒的黃綢布,對着寧老五一蓋,口中念訣,那黃綢瞬間将他裹了個嚴實,包成一捆,栽躺在地。
被屍氣一控,寧老五力氣大的出奇,極力掙紮,眼見黃綢上已經滲出血來,若是任他反抗,恐怕到他血肉模糊,都難停住。
蘇靈取出一根串滿狼牙的紅線,在黃綢周身纏了一圈,口中道:“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黃綢上的血色法印忽而金光閃閃,轉瞬間,那裏裹着的人便不動了。
蘇靈從地上撿起一段樹枝,劃破指尖,鮮血在樹枝上一捋,那段樹枝便泛起微微紅光,好似一把木劍。
手掌一揮,黃綢從他身上褪去,寧老五緊閉雙目,口鼻都流出血來,雖是如此慘狀,但臉上卻有了活氣,想必屍氣已褪。
這股屍氣詭異至極,屋裏這幾具屍體想必死的沒有那麽簡單,尋常百姓,無論是否善終,都不會有這般兇猛的屍氣。
這些想法不過都在電光石火之間,未等蘇靈轉身再次檢查那幾具屍身,只覺右肩一痛,咯咯吱吱的響聲忽而在耳邊響起。
蘇靈側目一看,此刻右肩處正伏着一張慘白的人臉!那張臉彷佛碎裂的冰,嘴角破碎,目眦欲裂,死死咬住她的肩膀,毫無松口的架勢,正是剛才在席子上躺着的其中一具屍體!
蘇靈一陣無語,滅世邪修被區區一具屍變的屍體咬傷,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可說來的确奇怪,自打進了南水鎮,她的感知能力便急劇下降。
周身靈氣凝聚,微微一震,那屍體被這霸道之氣震出數米,只見他口中銜着一片蘇靈的衣襟和血肉,慘白的臉染得鮮血淋漓。
不等那屍身再攻,附了靈血的樹枝猛然飛出,從他額心貫穿,直直紮入身後的牆壁,将他死死釘住。
與此同時,一陣罡風襲來,阿蘅已飛至眼前,口中吞吐,竟将那釘在牆上的屍體一口吞如腹中!
倏忽間,萬籁俱寂,此情此景,觸目驚心。
蘇靈瞠目結舌,走到阿蘅面前,摸了摸麒麟的頭,急聲道:“阿蘅,不許亂吃東西!”
阿蘅一雙晶亮的獸眸轉了轉,喉間動了兩動,吐出一顆一寸見方的黑丹來。
肉體凡胎,在神獸腹中走過一圈,早已化去骨肉,只剩這顆內丹了。
這顆黑色內丹,質地上乘,可見,死者不僅是位修士,還是位道行不低的修士,可惜那屍身已毀,看不出是哪門哪派了。
眼見屋內一片狼藉,蘇靈也懶得管,捂住右肩被咬過的傷口,心中暗诽:還挺疼!
她找了個沒濺上血跡的墊子盤腿而坐,點了肩膀的兩處穴道,将那片衣襟撕開。
只見右肩兩排烏黑的齒痕,血肉翻飛,黑血汩汩冒出,這具屍變的屍體應該是那個死了七日的,今日正是頭七,怨氣最盛,引得那傷口也中毒極深。
瓶中倒出數顆藥丸,一飲而下,剛服下去便覺心中清明,果然是好藥。
世人皆知,風陵山莊蘇家是最擅煉丹制藥的,尤其是老莊主蘇曠的師弟,蘇靈的二爺爺,冷松吟。
中原修仙門派甚多,不少家境殷實的修士學成之後自立門戶,有的開山立派,有的則像蘇家這般,自成一脈,以家族計。
蘇家祖上便是當地有名的士族,蘇靈的祖父蘇曠年少時師承陰陽道天師周道臨的七星派,後蘇曠歸鄉繼承風陵山莊,其同門師弟冷松吟也一同下山,兩人道法高深,同心同力,才有了風陵山莊在陰陽道一枝獨秀的風貌。
蘇靈煉丹的技法大多是冷松吟教的,她還記得幼時,在清溪澗的那片小園裏,二爺爺每年都會種上草藥,他在前面用鋤頭挖出幾行菜畦,蘇靈則跟在身後,手臂上挎着籃子,把籃中備好的小苗一棵棵擺在菜畦裏。
一般栽到一半,蘇靈就困了,躺在紫藤花樹下,吹着風做夢,直到日落西山,冷松吟把她背在背上,一路上晃晃悠悠地走,蘇靈會随手摘下各色的小花戴在冷松吟的銀發上。
他一定會随口提問幾味藥材,性狀如何,用作何用,蘇靈總是胡亂答上一通,氣得冷松吟怒發沖冠,每每道:胡說八道!
打坐半晌,已無大礙,這等小傷對蘇靈來說微不足道,她剛欲睜眼,只覺臉頰一涼,竟是一滴眼淚落了下來。
忽然,木門一響,幾片雪花卷了進來,本欲起身的蘇靈眸光一閃,又閉起雙眼,身子作勢往一旁傾倒。
不出所料,不等她倒下,只聞一陣淡淡的幽蘭之香,她便落入了那人的懷裏。
蘭香映着雪氣,溫暖又清冷,那懷抱極其溫柔,彷佛生怕冒犯了她,唐突了她,腕間一涼,幾根修長的手指已探上她的手腕,稍探脈息,極其好聽的男聲在耳邊響起:“你中毒了?”
聲音中有幾分焦急,蘇靈不敢再裝,不動聲色地幽幽睜開雙眼,眸中有光,眼角含淚,柔聲道:“你回來了,可有什麽發現?”
陸修的指尖仿佛要去擦掉她眼角那顆淚珠,可還未觸摸到,便在半空停住了,手指微微一動,隔空着摩挲了一下。
蘇靈見狀,眼角趕忙淌下三顆淚珠,淚眼朦胧地望着陸修。
陸修的手指輕輕掃過她的面頰,沉聲道:“疼嗎?”
蘇靈乖巧地搖搖頭道:“不疼,我服了藥,應無大礙了。”
目光探尋到蘇靈肩處,那裏的黑血已經凝固,傷勢很重,陸修的手掌停在那處,源源不斷的靈力從掌心發出,是淨化之術。
陸修舉目四望,見寧老五橫躺在地,口鼻雖有鮮血,但面色紅潤,并無大恙,又見牆邊擺了三具屍體,地上一片黑血,當下也猜了個大概。
蘇靈把剛才發生之事,精簡地同陸修說了一番,又将那顆修士內丹遞給他道:“屍變的屍體是太微道修士,靈力高深,應該是高階弟子,其他三具屍體,應該也是修士,只是他們都被換了壽衣,身上也別無他物,倒是難辨宗門了。”
陸修點了點頭。
蘇靈若有所思,又道:“這幾人應該也是各門派失蹤的修士,只是幕後之人抓捕這幾位修士時,不小心将他們弄死了,屍體便僞裝成鎮上村民,停放在義莊,再借喪事之名,将其運送出去,如此這般,半夜出殡,也能說得通了。”
陸修道:“不無道理,活着的修士通過寧老五等人用降術帶回中原,以煉生魂,死了的則通過喪隊運回,以煉死魂,只是這般大張旗鼓大辦喪事,倒是無端引人注目,得不償失了。”
蘇靈也道:“沒錯,有些不對,可究竟哪裏不對?”
說話間,淨化之術已化解了蘇靈體內的餘毒,她更覺通體舒暢,神清氣爽,輕笑道:“陸仙師的淨化之術精進許多,我記得你之前不擅此術,經你一治,已經好多了,多謝。”
“多謝”兩字咬得極重,陸修睨了蘇靈一眼,見她春風得意,想必已經好了,便将她身體扶正了,緩緩道:“不必客氣。”
見他并不生氣,蘇靈又取出一條白布,按在肩上,望着陸修道:“我一只手難以包紮,可否勞您大駕?”
見陸修的右手動了動,蘇靈便往他身旁又靠近了些,輕聲道:“有勞陸仙師。”
陸修沉默片刻,終于用僅剩那只右手,同她一起,将傷口包紮好了。
他依舊泰然自若,仿佛一動不動的雪山,蘇靈望進他的眼睛,想看出更多情緒,可卻什麽都看不見,她不信陸修萬裏迢迢來到昆侖山,只是想找個夥伴,同他一起複仇,可若說在意,她又從他眼中看不出一絲情意來,如此想着,她悵然若失道:“陸修,你的眼神,跟之前不同了,你好似在看我,又好似沒看我。”
聞言,陸修手中一滞,欲言又止,眸光微斂,望向別處。
地上的寧老五也悠悠轉醒,不知方才發生何事,只覺五髒六腑生疼,想支撐着起身,卻先吐出一口血來。
蘇靈從腰間取下一個瓷瓶,扔給寧老五道:“別動,也先別問,你受了點內傷,服藥調息片刻,”說罷又看向陸修,“南水寺那邊如何?”
陸修道:“寺裏有三位僧人,殿前是棵古樹,樹冠上挂數枚黑字木牌,牌上皆寫:天道永鎮,大殿上鎖,殿外落了灰,今日好像無人上香,殿後五間廂房。”
寧老五服了藥,感覺疼痛稍緩,低聲道:“陸天師果然仔細,南水寺向來香火不旺,我曾跟二哥來過一次,冷冷清清,不見有人,每月二十七日戊時之前,我們會在殿前那棵古樹上挂一紅字木牌,等到亥時初刻,便在南水寺後牆接到要運送的修士。”
“南水寺這邊,何人跟你接應,可是那幾位僧人?”
“無人接應,我等到後牆之時,那些修士都是昏死之狀,躺在牆外。”
蘇靈若有所思:“既是在南水寺交易,那三名僧人定脫不了幹系,明日還得先去南水寺走上一趟。”
說罷又問寧老五:“你放才說到紅字木牌,每次接應都是誰寫這個木牌,他的筆記你能否模仿,別讓人看出破綻,在這裏出了差錯。”
寧老五道:“大都是我二哥過來,我可以臨摹試試。”
蘇靈道:“那你這兩日就在家練字,練到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