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他将臉貼在她的肚子上喃喃說道:

“謝謝你。謝謝你将他留了下來。并帶着他回到了我身邊。”

雖然是他用非常手段将她逼回來的,但這孩子的依然存在對他來說實在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在她逃離他的那一刻,他幾乎是十分肯定地認為,這個孩子她一定不會留。可誰曾想,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激動得差點都要掉淚了。

她放在一側的手輕擡了擡,她想去輕撫他,安慰他,可最後還是将手縮了回去。

她越來越不懂他的多面性,在她和肚子裏的孩子面前,他表現得那麽感性,那麽溫情脈脈,俨然一副賢夫慈父的模樣。

明明是這樣一個看起來情義深重的人,可在對待手無寸鐵的宋朝百姓時他卻像個噬血的狂魔,把人命當草芥的屠夫。

因為離她臨盆的日子不遠,府裏的人個個都在緊張準備着,把她當菩薩一樣供着。

她幾乎沒有主動跟兀術說過一句話。他與她說話時,她也只是淡淡地應着,說得也不多。

但兀術并未氣餒,他似乎比以前更有耐心來忍受她的冷漠。無論她怎麽不給他好臉色,怎麽無動于衷,他都沒向她發過脾氣。

至少當着她的面,他沒有表現出來一絲的惱怒。

他每晚擁她而眠。她的肚子太大了,翻個身都很困難,臨近産期睡眠質量又差,她睡不好,他也就沒辦法睡好,她一個輕微的動作就能讓他清醒過來。但他還是很有耐心地陪着她,沒有一絲怨言。

*

一個靜谧的深夜,趙莞被一陣一陣的腹疼驚醒。那疼痛一開始只是微微的脹痛,随着時間的推移,那痛卻在逐漸加劇,一陣緊過一陣。她忍不住呻·吟出聲,兀術一下從床上翻坐起來,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便對着門外大喊:

“來人!快傳醫官。”

他抱着她,看到她痛得冷汗直流,虛弱地發出痛苦的呻·吟,他有些手足無措,他想幫忙,想幫她減輕痛苦,可他無能為力。

頭一次感覺自己很無助,心有餘而力不足。

很快便有幾個醫官還有兩個穩婆在幾個侍女的帶領下進了來。那穩婆将兀術請了出去,吩咐侍女燒熱水,準備棉布和大小桶盆。

醫官則在她床前給她號脈,檢查她的身體狀況,在确認無什麽不妥後,也一一回避了出去,房裏只剩下穩婆和侍女。

趙莞腹部的痛感不斷地加劇,每次她都以為這已經到頭了,已經是她能承受的最大的底線的時候,結果卻一次次地突破她的臨界點。

她感覺自己的骨盆像是要被生生撕裂開來,又像是裏面插了一把刀,狠狠地剜着她的肚腸,更像是肚子裏面的東西被人生生扯住,然後在裏面打了無數個結,痛得快要了她的命卻怎麽也擺脫不了。

她感覺她真的快要被痛死了!這比她平生以來承受過的所有痛都要痛。

以前她沒少聽說宮裏的哪個妃嫔生孩子的事情,那時的她只覺得好奇,聽着也有些害怕,但無法真正體會。今日她算是切身體會到了,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因為生孩子而死去。

她已經痛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那穩婆還在拼命喊:“用力!再用力,已經看到頭了……”

她尖叫出聲,汗水将她的頭發和衣衫全浸透了。那穩婆鼓勵她說快出來了,讓她再使把勁。

她別無選擇地咬緊牙關,把最後一絲力氣往下擠去……一陣嘹亮的嬰兒的哭聲響徹耳際,回蕩在整個房間以及屋外焦急等待的人的耳朵裏。

趙莞頓覺腹部一陣輕松,長久以來的沉重包袱被徹底卸掉了。

那穩婆雙手捧着孩子來到她跟前,喜笑顏開地道:“恭喜夫人,是個大胖小子。”

已經虛脫了的趙莞微微露出一個笑臉,她真的很想抱抱那孩子,可渾身疲軟得使不出一點力氣。

侍女和穩婆将孩子小心地包好,又把趙莞的身體清理幹淨并穿上幹淨的衣服後,才将門開了。門一開,兀術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進來,侍女和穩婆連忙迎上去,“恭喜四太子,是個小王爺。”

兀術小心地從她們手中抱過孩子,那麽小小軟軟的一團,他都不知該怎麽去抱。侍女給他糾正,告訴他抱孩子的正确手法。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別扭地抱着那小肉團來到了床邊。

他坐在床沿上俯下身把孩子給趙莞看,“看看我們的兒子。長得多可愛。”

趙莞看了看那孩子小小的臉蛋,眼裏禁不住泛起一層激動的淚花。

兀術将孩子遞給身後的侍女,用手撫了撫她額際濕透了的發絲,在她額前親了親,“辛苦了!”

她虛弱而勉強地笑了笑,她沒力氣說話,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麽。

……

侍女們給孩子穿上之前做的小衣服抱來給正在坐月子的趙莞看,“夫人你看,這衣裳穿上多合身啊。太好看了。是您親手做的吧?”

她微微一笑,她的女工哪有那麽好。這些小衣服都是在越州行在時那裏的丫頭們幫着做的。

她伸手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孩子現在正在睡覺。

剛出生的孩子好像整天都在睡呢,這小家夥似乎也比一般的孩子要乖,從不輕易哭鬧,只有在餓了的時候張着小嘴左右亂拱,如果能及時給他奶吃,他吃飽後又繼續呼呼大睡,如果他試探半天沒有得到吃的就會哇哇大哭起來,那樣子實在有趣極了。

他雖然還那麽小,但還是可以看得出來整體是長得像兀術的。皮膚也由剛生下來那會兒紅通通的漸漸變成了粉□□白的,就像一個漂亮的瓷娃娃般招人喜愛。

她看着手中的小人兒,簡直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曾經在自己肚子裏待了九個多月的孩子麽?

她摸摸他的小手,又摸摸他的小腳,當初在她肚子裏時,他就是用他的這對小手小腳時不時地把她的肚子撐起一個小包來的吧?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親了親孩子的小臉。現在終于體會到為什麽女人在身為人母後就會變得無私偉大。面對這樣脆弱又可愛的幼小生命,怕是想不無私不偉大都難。

兀術來到床邊坐了下來,輕聲細語地關問了她幾句後便從她手上接過孩子一臉疼愛地輕輕抱着搖着。

“給我們的兒子取個名字吧?我來取我們女真的名,漢名便由你來取。如何?”

“好。”她簡短地回答。

其實在孩子出生前她便有給孩子取名的念頭。只是這孩子是金國人,理應是要取金國人的名字的。

雖然他們金國人每人也都有一個漢名,但他們還是以他們金國的名字為主。比如兀術的漢名叫完顏宗弼,可她從來沒聽誰喚過他的漢名。

所以當時在想到這些的時候,她也就漸漸打消了要給孩子取名字的念頭,想想還是讓他作主吧。

“女真名就叫孛疊吧。孛疊在我們女真語中意為‘勇敢、堅韌’的意思,希望我們的兒子将來長成一位勇猛剛強,堅韌不屈的英才。”

趙莞還只是笑笑,反正他們女真的名字她也聽不出來好聽還是不好聽。既然他定了,便就按他的來。

他臉上洋溢着喜悅,對她點了點下巴,“該你了。”

趙莞沉思起來,片刻後,她輕聲道:

“就取一個‘徹’字吧。”

“徹,完顏徹。好,就叫完顏徹。”

他欣然答應。

他一臉疼惜地對着手中那小小一團輕輕喚道:

“徹兒,孛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完顏徹和完顏孛疊。你記住了嗎?”

趙莞看着他跟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輕輕說着話,嘴角禁不住微微一揚。想不到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竟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

其實他也不完全是冷酷的。至少在對待他所愛的人不是。只有在對待大宋,對待自己的敵人,他便截然是另一張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