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剛才倉陽軍發動強攻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尹動看着他的屍首，心中頗有感觸，此等強者，在如今的王朝已經極為罕見。如果不是歐國雲的內亂，如果不是制遠侯、現在的忠烈王李紀淵平叛時借機鎮殺異己，王朝應該能夠有同樣多的強者。

望着幾乎用屍首堆積堵塞住的缺口，即使尹動身經百戰、心如鐵石，也是感慨良多。

殺入缺口的倉陽軍被全殲，這一隊倉陽軍是由近幾年倉陽國武試中脫穎而出的年輕強者組成，專司攻堅戰，他們滿懷興國之夢投身軍營，今日一戰，也證實了這些人的強大，五千人搏殺了兩萬人，足以證明他們的價值。只是，為了某位政治家的雄偉理想，這些年輕人義無返顧的獻出了他們的生命，又值得嗎？

也許是值得的，為了夢想，即使赴死也是死而無憾吧。

極度的疲勞與酣戰的興奮中，尹動略作休整，轉身走上城頭，加入混戰。

一個時辰過後，城牆上的王朝将士拼死将攀上城頭的倉陽軍勇士擊退，雖然大多是多人拼一人的代價，但總算是暫緩了危機。

……

……

自昨日一戰過後，尹動不再使用短弓，而是改用射程超過近一倍的長弓。慘敗後痛定思痛，短弓在如今的戰場上幾乎沒有殺傷力，距離遠了射不透鐵騎軍的衣甲，而進入短弓的射程時，自身也落入火槍的射程，兩種武器相較，短弓在速度準頭上就完全處于下風了。

如果昨日騎兵沖鋒時，用的是長弓，或許可以阻擋住倉陽鐵騎軍吧。

尹動蹲在箭垛後，不時躲避着三十丈外那四座箭樓射來的冷箭。護城河上，倉陽軍用大樹所搭的橋大多已被城上潑下的火油燒毀，用于攀爬的廢棄雲梯也是帶着餘煙東倒西歪的堆積在護城河上。

唯有那四座箭樓仍是北門這裏最大的威脅。

四座箭樓每一座相距二十餘丈，一字排開，将北門這段長達半裏的城頭死死封鎖住。箭樓上包裹的牛皮被城頭射出的火箭燒得破破爛爛，但裏面粗大的木柱不知做了什麽處理，竟是很難被點燃。

倉陽軍沒有不計損傷的繼續攻城，一陣強攻沒能拿下北門，如今都退在二百丈外休整，不知是不是在等火炮冷卻下來，才繼續下一輪的攻勢。

新調來的四架守城弩正在緊張的裝配，上百名手持盾牌的士卒守護在四周，防禦着箭樓的冷箭，但對于對方長達二尺的大弩還是防禦不住，往往連人帶盾被射的飛起。

尹動的箭法極強，用手裏的長弓一連射中三名探頭架長弩的倉陽箭手，才略微壓制住對方。但從下方往三十丈外的上方箭樓射箭，到底威懾不夠，尹動的箭壺很快見底了。

好在再過一會兒，守城弩就将架好。

倉陽軍自是不會眼睜睜讓王朝守軍射垮箭樓，冒着被城頭冷箭射中的危險，更為頻繁的探頭發弩，傷亡也漸漸增多起來。

箭樓上往後方射出一支綁着竹筒的羽箭，一名倉陽士卒舉着盾牌跑過去撿起來，随即又跑回陣中，想來是箭樓與下方聯絡的一種方式。

過不多久，一隊數百人的倉陽将士走到四座箭樓下，開始把箭樓往後拖去，一直拖到距離鎮庭關城頭五百丈外，随後上面的箭手将傷亡的同袍用繩索放下去，再紛紛爬下箭樓，一些負責修繕的士卒拿着新的牛皮爬上去，修補破損毀壞的地方。

鎮庭關有近百架守城弩，但在七十裏城牆上依然不夠用，那些箭樓今日未能一擊建功，多半會拖到沒有守城弩的地方去壓制城內守軍。

見這個最大的威脅退去，尹動松口氣，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背靠着牆垛，擡起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緊張了幾個時辰，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就在這時，城外傳來一陣高亢刺耳的山曲，“山青水綠山河路，咆哮江湖歌作舟。我欲乘風看山河，卻遇它國百萬兵……”

曲調原本不錯，但歌者似乎五音不全，不僅數次破音，而且聲同老鸹，歇斯底裏中似如金屬刮擦，聽者無不眼皮直跳，心如刀刮，難受之極。

尹動聽得寒毛豎起，心中一陣抽搐。随着歌者反複地吟唱，曲調的節奏似乎融入他的心跳，随着歌聲逐漸變緩，他的心仿佛也停止了跳動。

……

……

關外一匹駿馬馳來，馬上乘坐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身着灰衣，在黑壓壓的倉陽軍中格外顯眼。老者沒有如殺氣騰騰的倉陽軍那樣手持利器，而是雙手空空，旁若無人般縱騎高歌，而曲中越來越強烈的蕭殺之意，幾如實質的刀劍在鎮庭關上空揮舞。

尹動眉頭皺起，面龐如被針紮般刺痛。

二十息後，老者到達護城河邊。

老者單騎而來，卻不知是何意圖？

……

……

沒能一鼓作氣攻下北門，尚玄心令旗一揮，調整了戰法，顯然不願意投入太多的士卒去以命換命。畢竟他以百萬之衆進入數以千萬計的他國，又是攻城的消耗戰，面對占據高城之利的守軍，即使一比一的消耗也承擔不起。

本次南下，倉陽軍的優勢全在重甲鐵騎、火炮和火槍上，野戰時均是将對手一擊而潰，但若對手死守，則要麻煩許多，傷亡也是極為慘重。

既然此處是決戰之地，強攻不下時，也不必操之過急，若是能夠以最少的傷亡全殲鎮庭關的人馬，就将消滅中平國一半以上的武力，這個帶給倉陽國無盡屈辱的敵國也就離亡國不遠了。

……

……

李紀淵也聽到那蕭殺的曲調，低聲道：“備馬。”不多時，一行十餘人直奔北門而來。

尹動趴在箭垛上，探頭往下看老者，暗想着單憑你一人就想闖關？手裏又拿起長弓。

老者駐馬停在護城河邊。護城河裏遍布倉陽軍的屍首以及燒斷的雲梯，加上連接兩岸的巨木，此時的護城河已經失去護城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