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酒店門前挂了一盞燈籠,不過才淩晨六點,一輛越野車就停在了酒店門口。
看到身上濕漉漉的年輕女孩扶着個男人進來,被叫起來的前臺小姑娘很不耐煩,這一大早上的,從哪來的啊?
不過看兩人面相也不是什麽壞人,小姑娘收了錢将鑰匙遞了過去。
酒店沒有電梯,就三層。
那男人很明顯腿有問題,真是可惜了,長得這麽好看,居然是瘸腿。小姑娘搖搖頭,又回去睡回籠覺。
只是還沒挨着床呢,先前那年輕女孩又蹬蹬跑了下來。
“剪刀和酒精?要這做什麽?”
“我朋友腿上長了膿包,得将膿水擠出來。”
居然長膿包?
白瞎了一雙大長腿。小姑娘有些可惜,到底看在唐糖遞過來的毛爺爺身上,找齊了對方要的東西,順便還送了紗布。
那女孩蹬蹬又上了樓。
小姑娘打開電腦,反正都被吵醒了,索性不睡了。這兩人男的帥女的美,就是有點奇怪。大晚上趕路來這大九湖,簡直是神經病。
從網上看着八卦,不一會彈了新聞出來,警察懸賞十萬追十堰殺人兇犯,她點擊進去一看,竟然是個女的。啧啧,這年頭女人都兇得很啊。
到了七點過,方才那借剪刀的年輕女孩又跑了下來,一臉蒼白,這次除了歸還剪刀以外,她是來找吃的。還好,前臺賣的有方便面。
年輕女孩想來是餓瘋了,竟然一下子拿了十桶和一堆餅幹上去。
真是瘋了。
“瘋了的”唐糖抱着一堆吃的進了屋裏。
吳盟已經躺在床上,臉上的冷汗還在,很顯然方才取腿上子彈花費了他太多的精力。想起方才他自己動手的畫面,那樣的疼痛,她都不知道吳盟是怎麽忍過來的。
殘忍而冷靜地對待自己的一只腿,唐糖只覺自己的骨頭都在跟着疼。
吳盟顯然沒有睡着,“我們中午離開大九湖。”
唐糖嗯了一聲,“你先休息,我去沖個澡。這兒有吃的,你先吃點東西墊底。”
取出來子彈,他自然也能進去醫院了,這腿傷不能耽擱。而最近的城市恐怕也只有十堰。
拿着包去了衛生間,開了水龍頭。
望着鏡子中的自己,一時間竟沉默得不知如何面對,日子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陳璐說懷璧其罪,想必是自己身上有東西引來這些人?她想來想去,自己身上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人大費周章的東西,除了那四只不可言明的小鬼。而老甲說過要躲開獵人,想來這陳路三人必定是老甲口中的獵人了。只是他們怎麽知道自己養了四只小鬼的呢?還有那個三爺……..
泰國香港國外哪個地方不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為什麽他們這些人不去管,偏來管她的事?
從昨日被小米催眠後,她的四只小鬼竟然都沒有了動靜。她沉默着,打開背包,将那只盒子打開,四只小紙人安安靜靜躺着,一反往常。
唐糖伸手咬了手指,血滴了進去。
很安靜,安靜得她有些心慌,她輕聲喚了一句,半響,腦子中才出現了老甲微弱的聲音,“唐糖,你要保護好我們,別讓人發現我們,只有如此才能保護好你自己。獵人的催眠會讓我們喪失僅存的微弱能力。但是你身上還有很多驅動我們的能力,你會慢慢發現的。将來你掌握了這些能力,就能躲過獵人的追蹤。老主人說過的寧家後人的命都是如此。”
他們和她本來就是一體,如果陳路和于三真是因為她的四只小鬼而來,她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唐糖輕聲,“老主人,是我父親嗎?寧家又是誰?”
還要問話,老甲卻沒了動靜。她再滴血進去,也只有吸允的聲音,再無其他。
唐糖蹲在地上,一時間只覺迷茫。
唐糖從洗手間出來,吳盟正背靠在床上,他手裏夾了根煙,煙霧輕饒,他開口對唐糖說:“唐糖,還是那句話,你是誰?”
是,他是有資格問這句話,因為她,他殺了兩條命。
唐糖看了看他,對面的人冷靜得讓人心生顫意,半響,唐糖才張口:“吳盟,我不是壞人。”
這是她唯一的回答,說她是怪物,用血養了四只小鬼嗎?多麽荒誕,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而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引來這些事?
他沉默,盯着她看了半刻鐘。
那樣的臉色,沉靜得讓人心慌。
唐糖垂眼,想到老甲的話,她始終沒說話。
“唐糖,你過來。”終于,他慢慢開口。
唐糖看他,終于走到他面前,坐了下來,無論如何,吳盟對她,總沒做什麽壞事,相反,他屢次救了她。
吳盟伸手,她才洗了澡,頭發潮濕,面色蒼白。
“唐糖,我今天問完了方才的話,以後也不會再過問你的秘密。”他的手從她披散的頭發中穿過,“所以我再問你一次,那幾個人為什麽要對付你?你到底做了什麽讓他們如此大費周折?”
“那幾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也許我有些東西是他們想得到的。至于是什麽,吳盟,你救過我。但我真的沒法解釋。我唯一能說的,我沒有害過人,也不會去害人。”唐糖低聲,“我也知道,我這麽說,你不會相信。但是我……..”
“我相信你。”吳盟接口,心底終于是退了步。
唐糖目中一動,低聲:“謝謝你,吳盟。”
她現在最不想解釋的就是這事。
吳盟看她,他的手覆在她頭上,輕輕的,手指穿過她的頭發,潮濕又帶着微微的香味,他一點一點梳理着。
很溫暖,如午後的陽光,舒緩到讓人心生愉悅,讓她忍不住有些貪戀,生出些依靠,困意乏來。
綠色的草地,小女孩赤腳在草坪上慢慢走着。
陽光細碎地灑在她頭發上,她跟着陽光追逐着自己的影子。一點一點,離開了草坪,到了高聳如雲的密林中。
而後她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先前很小,後來慢慢變得尖銳起來。
甲乙丙丁在林中不斷躲避,青鳥在他們身後不斷追逐,他們的叫聲劃破了密林,傳到小女孩的腦裏,幾乎要刺穿她的天靈蓋,讓她頭痛欲裂。
老甲告訴過她,死亡帶來的恐懼會讓她和他們一樣有感應。
慢慢地,小女孩變成了她,她在夢中和甲乙丙丁一樣,不斷在密林中躲避,可是越是慌張越是沒法離開密林。
直到陽光照來,她以為是黎明,卻不想竟然是青鳥。低頭如穿雲之箭戳向她的眼睛。
唐糖驚恐地尖叫起來,“救命……”
而這驚恐不知道是激發了她血中的狂躁還是什麽,她的眼已經慢慢湧上了紅。
她伸出雙手,一把握住青鳥。
雙手越捏越緊。
唐糖閉眼,一口咬在了青鳥身上。那血順着她喉嚨進了胸腔。
甲乙丙丁的聲音随着密林慢慢消失在耳邊,一股血從她耳邊慢慢湧了出來,她昏了過去。
吳盟微微嘆了口氣,他抽出煙。
一支煙抽完,他才又慢慢看向邊上的唐糖。
唐糖依然還在睡夢中。
這女孩身上有股奇異的力量,在保護她也在撕咬着她,獵人會将寧家人的反噬和怨靈逼出。可是很奇怪的,捏住逼迫她的力量,并沒有感到反噬,也沒有感覺到舊時怨靈的存在,只有她自己的緊張和恐懼。
難道是什麽東西在保護着她?讓別人尋不到獵人要找的東西?
沿着盤山公路開車并不是好的經歷,尤其對唐糖來說,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連人帶車命就去了,經過了昨天的經歷,她發現自己其實還是很舍不得命的。
倒是吳盟絲毫也不擔心,反而一路指點唐糖各種技巧。
“這路真難開。”唐糖嘀咕。
吳盟笑:“這才到哪呢!”
最難的路是前面全是泥潭,左邊是懸崖,後面還是扛着黑幽幽槍口的追兵。
唐糖說:“我以前的時候總想開車去西藏。幸好陳征勸下來了,現在想想以我這技術,幸好沒去啊,怕都怕死了。”
想起陳征,唐糖面上不由一暗,自黔城結了他的案子後,她幾乎不敢去想他。不過如今随着時間慢慢過去,随着生活的變化,她倒是有些釋然了。如果他還活着,以自己現在這處境,必然是最好沒聯系的。
吳盟看她,“唐糖,北京還是不要回去了。”
唐糖笑:“不回北京,我去哪兒啊?至少北京還有我朋友呢,雖然父母不在了。”
“如果你說的你是被人引到這兒的,那麽想必陳路和于三肯定是知道你地址的。回去太危險了。”
“他們既然要引我到這兒才動手,說明在北京他們不敢動。”唐糖笑了笑,“天子腳下嘛。你要相信人民警察。”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不信。不過她确實沒有好去處了。
“你不是想去西藏嗎?”吳盟說,“我在那兒倒是有幾個朋友,我已經打電話給郭鏡了,他明天就能到,到時候你和他一起過去。鏡子雖然話多,但是為人義氣。”
唐糖偏頭看他:“吳盟,你這是在給我安排後路。”
吳盟一笑:“算是吧。”
唐糖看他:“吳盟,你也看到了,我後面估計還有人追殺我呢。你幫了我好幾次,我就不連累你和你的朋友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吳盟笑了笑,“客氣什麽。我幫你的幾次其實也是解決我自己的事。”
黔城,十堰,枯草村其實都是如此。
“那個郭雲和杜九蓮真的是姐妹?”唐糖問他。
“是。不過一個優秀善良,一個卻心狠得連自己親人都能殺,倒不像兩姐妹。”
“你怎麽認識他們的呢?”唐糖奇怪。
“八年前去塔裏木沙漠旅游的時候,認識的。”吳盟回答。
“八年前?”
吳盟望着外面的山,“是啊,直接開車去沙漠,哪知道遇到意外,我在沙漠中差點走不出來,幸好遇到郭雲。”
那時候他才二十歲。而當時的郭雲,不過二十二歲。
郭雲救過他,所以杜九無論如何都得死的。
“你們為什麽來枯草村?和林之友有關系?”
吳盟看她,“唐糖,你相信這世上有些事和人是平常人不能理解的嗎?”
“比如?”唐糖覺得要換自己還不知道四只小鬼要吃她的血的時候,她肯定不信。
“六合之外是神鬼,行走世間的都是凡人。但有些人卻能看到六合之外的事,他們能做六合之外的神鬼之事。”吳盟看着窗外。
只是這樣的人難免都孤獨。
唐糖低聲:“難道這世上真有神仙鬼怪。”
“神仙鬼怪我不知道,但是奇異之人想必是有的。”吳盟微笑,“國外電影裏都演了,狼人,吸血鬼,通靈之人……”
“難道都是真的?”唐糖只覺聲音高了好幾倍,臉上神色不可思議,而腳下一急,差點沒踩住。
吳盟笑:“不是都告訴你了,是電影。”
唐糖哼了一聲,“我不信。郭雲肯定有特殊的地方。而林之友也是。”
“不相信?”
唐糖點頭。
“那我告訴你,林之友被殺,心裏很不甘,想報仇,所以就托了個夢給我,為了讓他心安好去投胎,我找到杜九蓮,所以就帶她過來了。”吳盟微笑,“本來只是讓她道歉什麽的,沒想到這麽湊巧。”
“你以為你是警察啊?還死人托夢給你。編吧你。”唐糖哼了一句,“你當初找到她,就該報警的。”
“那你且不是倒黴大了。”吳盟笑。
吳盟說的倒是真的,若不是看到吳盟的車停在路邊,唐糖還真不敢賭自己能逃得脫陳路幾人的追擊。
“吳盟,你以前也殺過人吧?”唐糖看着前方,手握着方向盤,很緊張。她之前覺着吳盟肯定有些特殊的經歷,但現在,她想吳盟的經歷恐怕不是她過去二十幾年能知曉和接觸的。
煙霧從口中吐出,他的話淡漠得像是再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唐糖哦了一聲,不再說話。
“怕了?”半響,吳盟問她。
車突然停在路邊,極目望去,一座又一座的山盤旋在眼前,怎麽也看不到遠方。
唐糖下車,腳下便是高高的山崖,一顆石子滾下去,瞬間就不見蹤影。前後路上偶爾能見一輛車駛過。
吳盟并沒下車,他在車上斜靠着,墨鏡戴在眼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條包紮過的腿,對他似乎沒有任何影響。
唐糖仰頭喝着水,礦泉水一瓶,不過一分鐘就讓她喝完了大半。
唐糖從車窗外看向吳盟,窗門搖開,吳盟沒說話,甚至于他連眼皮都未擡一下。棱角分明的側臉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淡漠沉靜。
“你殺的人都是些什麽人呢?”唐糖輕聲,“有孩子嗎?”
吳盟終于側目,臉上微微帶着些驚訝,“唐糖,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麽呢?這對你沒有任何幫助。”
唐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知道,“我不知道,也許我好奇吧。”
固執到有幾分好笑。
“有。”吳盟回答她。
唐糖不說話了。
沉默着上了車。
到了十堰,已經是下午七點,天已經黑了,兩人直接去了醫院。
吳盟的腿也不難治,反正就是要住院,養好了,後遺症倒也不太大。
“不用擔心,那幾人是不會把當晚的事說出來給警察聽的。難道你今天過來的時候沒看到警車過去嗎?如果真是有事,想必我們的車已經被攔了。”吳盟見唐糖緊張兮兮的看着周圍,“再說這一時之間即使陳路後面有人,也不會這麽快知道你在哪。你這麽緊張,越發能讓人看出不正常。”
“我才不像你。”唐糖輕聲,她沒殺過人,心理素質可沒他那麽強大。
吳盟笑,不說話了。
吳盟第二日一大早就被護士推着去做各種檢查,等回來的時候,唐糖并不在。
枕頭下倒是留了一張紙條,吳盟拿了起來,很簡單的幾個字:“吳盟,我走了。欠你的錢放在你旁邊的抽屜櫃子裏了,裏面有四萬塊錢。密碼是123456。你好好養傷。”
吳盟拉開抽屜,信封裏果然是一張嶄新的卡。
兩天後,十堰殺人案一事也落下了帷幕,兇手杜九蓮一連犯下好幾莊殺人案,在枯草村被游客陳路幾人發現,幾人要報警,被杜九蓮發現,惱怒之下,開槍殺人。陳路等人奮起反抗,終于将兇手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