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嘯,一聲又一聲,幾乎劃破了寂靜的天地。
那是她的尖叫,那些樹根慢慢地侵入她的血管,吸食着她的血,他們在她身體裏不斷生長伸展,終于從她喉嚨裏長了出來。
身體再也不是自己的,她變成了那棵樹的食物,為它供養一切養分,用自己的血。
“人只有在極端痛苦中,才會分泌出最烈的毒汁。”是誰,是誰在說話。
“她還不太痛苦。”
“那就讓她再痛苦一點。”
“她會死。”
………..
耳朵在流血,雙目依然變紅,樹枝越長越粗,不斷地戳着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幾乎要破體而出。
她成了這世界上最孤獨最痛苦的樹,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湖邊的那棵樹下流淌着的是她的血。
她痛苦地閉上眼。
萬物寂靜,只有她自己的血在流淌。
一天,十天,一年,十年…….
她眼睜睜看着最後變成一具幹涸的屍體,連最後的骨頭都變成了群鴉的盛宴。
大雨傾灑,一輛車,發動機的聲音慢慢地由遠而近,終于尖刻地劃破這寂靜的天地。
一個男人打開車門下車,走到樹下。
唐糖突然睜開眼,滿頭大汗。
“要到了。”老林的聲音在身邊幽幽地響起。
窗外,雨下得很大,車還在行駛。車內的音樂還是同一首,“旅路”。
唐糖試着喚醒背包中的甲乙丙丁。
沒有回應。
唐糖心下一沉,前排的小米回頭,“唐小姐,你剛才做噩夢了。”
那樣精致的妝容,溫柔的聲音,帶着江南水鄉特有的柔美,這麽好聽的聲音,可是卻和她幻夢中聽到的那聲她會死的聲音一樣。
唐糖嗯了一聲,看了看窗外,一棵樹在一條路上孤獨地站立。
一輛車停在一旁,車燈閃着。
一個女人站在路邊,她身上裹着條紅色的毯子,一頭烏發如雲一般披着。她站在雨夜中,像是在遙望遠方。
她的眼睛美得就像星辰。
而唐糖曾見過這雙眼睛,像那個死去的郭雲,也像那個在十堰追殺她的杜九。
陳路并沒有停車,反而,他踩了油門,疾馳而過。
車子濺起的泥水濺在她的裙子上。她絲毫也不在意,她轉頭看向車內,車內一個男人靠在在方向盤上,他手裏還拿着只煙。
“你看,世人就是這麽無情。”她輕聲嘆氣,“大雨夜的,也沒人肯幫幫我。”
她看着駕駛座上的男人,說,“你能開車嗎?我可不想在大雨中站一夜。”
太聰明的男人不好掌控,更何況他又豈止是聰明,簡直是魔鬼。
她的披肩下,一只手被拗斷,如今上面還有傷口。她只能用毯子包着。
她已經不敢耍第三次的心機,第一次,莫方死了,第二次,她斷了手。
但是那男人丢了煙,說:“我留你一條命,是看在郭雲面上。”
“郭雲?”杜九蓮笑了,“哦,你說我姐啊。不過吳盟,好像不應該這麽說吧。你應該說你現在還留着我,是因為我有你想要的東西。否則你又怎麽帶我來枯草村?”
獵人的追逐,永遠不會随時間的流逝而停止。
無論他們的獵物是誰!
郭雲如此,吳盟也如此,他們本質上就是一樣的人。
郭雲要殺她,如今吳盟也要殺她!
吳盟看她,“你最好說的有道理。”
怨靈,其實又有誰真正看到過呢?杜九蓮慢慢上了副駕駛,她拿了把鎖出來,老式的挂鎖,那鎖上卻雕刻有梅花。
紅色的梅花,在車裏幽暗的燈光下,有種古樸的美。
她看吳盟,“我們到了枯草村,我要将當年林之友住的地方好好找一找。尤其是他埋的地方,若是我運氣好,找到了他身上的東西,你必然會放過我的,是吧?”
必然會有線索,畢竟林之友在這兒也活了很多年,若不是她偶然闖入,也不會發現當年那個小村中的中年男人竟然會有寧家人的銅鎖。
有銅鎖是沒用的,還得有寄養之物。
她為了這把鎖殺了林之友,殺了他家人,從湖北到新疆,當真是染紅了雙手。在新疆她還差一點被吳盟逮住,若不是當時郭雲出來替她擋了一刀,她就已經死了。
郭雲是警察,她卻是賊;郭雲有刀,她的刀是郭家人生存的依賴,侵蝕了多少代人的血。
郭雲相信正義,郭家給了她這把刀,她用這把刀行走世間,得了多少好處,名和利都有,偏偏卻不放過自己,她唯一的妹妹。
如今她卻也喪生在這把刀下面,真真是輪回。
她想到這個姐姐,心裏只有恨,憑什麽她享有一切,而自己卻在黑暗中獨行,被父親所棄,永遠被打被罵,永遠是不如她的那一個。
就連母親都說,她永遠比不上郭雲。
是啊,郭雲什麽都有,她有父母關愛,有父親的細心教導;她還有吳盟這樣願意為之兩肋插刀的朋友,她還有一個家庭。
而自己小時候不過是偷偷碰了那把刀,卻被父親關在黑暗的屋裏三天三夜。
其實她并不喜歡那把刀。
什麽郭家古老的神秘之事只能長女繼承。而自己只能永遠只能是個普通人,活在最卑微的山裏,和一群活在過去的郭家人一起!
二十多年來,她生活在這樣的陰影裏。任由妒忌痛苦撕咬着自己,所以當郭雲來了十堰,她便将她約到了那間小旅館,郭雲畢竟想的東西還是太多,血緣是郭雲斬不斷的線。但是這對她不一樣。
她用她的刀刺進了她的心髒,那一刻,她覺着自己也解放了。
這種欣喜竟然令她一整晚都很亢奮,那一晚,她甚至和莫方做了愛。
吳盟根本不關心她所想,方才的車,倒是讓人心生好奇。
這樣的時節,自駕車不可能進來,而且這條路很顯然的并不去往大九湖開放的幾個湖。而湖區的酒店也不在這條路上。
枯草村其實并不枯,它挨着湖邊而建,雖說沒有多少人家,但是其中一家還是開了門,門口歪歪斜斜挂了一塊牌子,旅店。
那店門口還停了一輛車,竟是先前在路上見過的。
吳盟下車,他看了眼杜九蓮。
杜九連臉色蒼白,很顯然,斷手給予她的是疼痛,但是這種疼還能忍受。
“這家旅店三年前并不存在,那時候這兒死了一個人。”杜九蓮說。
死的人正是林之友,當時這座房子只是一層的瓦房,現在卻變成了兩層。
吳盟不置可否,“舊地重游,你最好快找到當年他埋骨之地。”
林之友死後,屍體成了幾大塊,公安人員并沒有将屍體運去新疆,因為公安一直以為林之友是當地人。
直到埋了林之友,才發現其實他在新疆還有親人。
兩人進了旅店,旅館中搖搖晃晃的燈光,燈下的老板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他沒料到今天來了這麽多人。
先前有四個,現在又來了兩個,今晚的生意果然是好。
房間在二樓,吳盟上樓。
外面一直在下雨。
杜九連讓老頭給她下了一碗面,吃完了,她才慢悠悠的出了門。
老頭說,“外面下雨呢。”
“我不怕。”
吳盟不怕她逃走,而事實上,她到了這個村,現在也不準備逃。
這村子其實真的不大,歪歪斜斜的房子,各家各戶早就歇息了,她圍着村子走了一圈,在雨夜中,像是幽靈。
她不想回屋,吳盟還在等着她的答案。聽說寧家人養的靈和銅鎖都有着感應。
吳盟如果真的需要寧家的怨靈,應該會想到這一點;而自己也是憑着這一點保命到現在;只是不知為何,她總有種預感,吳盟的打算不是如此。
她歪頭想了想,不由自主又想到了莫方。莫方說自己是在妄想,中了邪。他卻不知道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本來就是解釋不清楚的。
就像寧家人一樣。
寧家人的血能養靈,自然也能驅動得了靈。要得到寧家人養的東西,最好将寧家人控制才能将東西換為己用。如何利用寧家人留下的東西,很少有人知道,但是她自己的先祖卻是知道的。雖然這些不過是口口相傳。
不過當初她以為方法便是将寧家人殺了将東西占為己有,所以一看到那把銅鎖,她便殺了林之友;可是從林之友身上拿到的那把銅鎖卻沒有任何動靜。她曾經找過林之友的地方和身上,也一無所獲。
後來她去新疆找到林之友親人,發現林之友根本不是寧家人,也得知了她拿到的東西根本不全,除了銅鎖,還應有一把鑰匙。
而這兩樣東西是打開寧家留下的盒子的關鍵。可是寧家盒子又是什麽?她至今也沒明白,就連郭雲也不清楚。
郭雲一直說寧家人早死絕了。她卻是不信的。既然郭家這種不入流的獵人都能活到當代,有着特殊能力的寧家為什麽不能?
還有那個給吳盟打電話的人是誰呢?好像是個女的,叫唐糖。
莫方死了,其實她也不好過。莫方對她其實還不錯,即便知道了自己身份。雖然吳盟利用他找到了自己,但是她也不怪他。要怪就怪吳盟出現得太過意外。
莫方說以後再也不相見,這也好,她本來就不是個過日子的女人。只是沒料到在小旅館的那一面争吵竟然成了永別!
她躲在一家屋檐下,看着雨下了一個時辰,才慢慢往回走。
旅館的老頭說自家的房間不多,她和吳盟一個房間,兩張床。
她回去,扣門,門沒有反鎖,她開了門。進屋,吳盟沒在房間裏。
有些納悶,将撿回來的東西悄悄擦拭幹淨,靜靜坐着等。
然而一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動靜。
她有些不耐煩,悄悄離開,像上一次,可是上一次是因為…….
她想了想,将東西拿好,輕輕開了房門,往外去,一樓一張桌子前坐着個女孩正焦慮地看着外面。
那女孩顯然也看到了她,“我叫小米。我看到過你,在那路邊。”
杜九蓮說:“真是有緣分啊。你咋還不去睡覺啊,大半夜的。”
小米看着門外,“我在等人。”
杜九蓮問她:“你的朋友?”
“嗯,他們出去了。”小米漫不經心。
這樣的雨夜,這樣的時辰,出去做什麽?杜九連心下一動。恐怕是有秘密吧。她點了點頭,往外走。“你去哪兒?”小米叫她,“外面危險。”
杜九連回頭往向女孩,嫣然一笑,“去見鬼,你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