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琅僵在院子裏，心突突的跳，手也在顫抖，連大姨媽都不懂，這不是吳悠，這些不是他的孩子，這不是，這都不是……

擡頭看看天，那日頭灰撲撲霧蒙蒙，照在身上感覺不到夏天的炙熱，他夠下一個垂得低低的果莢，撕開看了一眼，裏頭是空的，閉上眼想想絨團的樣子，再睜開，裏頭又滿了，駭得立刻扔了。

“青琅，你看，這是大姨媽上次來時帶的東西，能發亮呢。”吳悠從屋裏出來，手裏拿着兩顆黑漆漆的珠子。

青琅看見珠子，渾身一怔，腦中似有煙花爆炸，有什麽被遺忘的東西全部湧現出來，瞬間清醒了。是了，赤菽兩口子不見了，他和悠悠從族村出來，然後暈倒，接着就成了現在這樣。

他們怎麽會暈倒？眼前這個吳悠又是誰？魚丸不是早就吃完了麽？怎麽還在煮？還有這些孩子……孩子……

“青琅，在想什麽呢？”吳悠推他。

“沒，沒什麽。”不敢讓這個吳悠看出異樣，他伸手接過那珠子，問道:“這黑漆漆兩顆珠子，怎麽會發亮？莫不是大姨媽诓你？”

“大姨媽對我那麽好，怎麽會诓我？你別胡說。”吳悠嗔他一眼，解釋道:“這珠子到了晚上會自己發亮，都不用點油燈的。”

“是嗎？那我要收好，等晚上好好看看是不是會發亮。”青琅将鼍珠收進腰帶裏。

吳悠笑:“好，要收你便收，晚上給我拿出來就行。”

青琅抱着小丸子進屋，看看屋裏擺設和往常沒什麽不同，藍韋的窩裏蹲了個三四歲的光屁股小孩兒，咧開嘴朝他笑:“爹爹，爹爹。”

青琅僵笑着同他點點頭，不願過多接觸，那小孩又喊他:“爹爹，爹爹。”竟跑了過來，要牽他的手。

青琅心裏抗拒，脫口而出:“我不是你爹。”剛說完那小孩“嘭”的一聲沒了。

他吓了一跳，手裏的小丸子沒抱住，往地上掉去，正欲搶救，卻發現地上哪裏還有小丸子的影子，光溜溜一塊地。

“沒了？果然是假的……”青琅蹲在地上，摸摸小丸子消失的地面，心裏暗暗吃驚，難不成自己已經到了食魇神營造的夢境裏？鼍龍說過，這夢境是人心底最隐秘的渴望，他的渴望不就是和吳悠過得幸福，生一堆孩子麽？

擡起頭，吳悠不知何時進了屋，哀怨的看着他:“青琅，孩子呢？孩子怎麽沒了？你不想和我生孩子麽？”

“悠悠，”青琅站起來，直視她的雙眼:“我們真正結合不過半個月，半個月怎麽會生出這麽多孩子？”

“還有大姨媽，大姨媽是葵水的事還是你告訴我的，又怎麽會是人呢？”

“這魚丸，明明吃完了，你什麽時候做的？”

吳悠在他的質問下節節後退，眼神也有了驚慌閃躲的意味:“青琅你不是最想跟我過日子。生一群孩子嗎？只要你想有，我們就會有很多孩子，都是我跟你生的……啊！”

青琅猛然抓住她:“你不是悠悠，你是誰？你是假的，悠悠她在哪裏？快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吳悠在他的追問之下，“嘭”的一聲也消失了。

青琅憤怒的大吼一聲，沖出前門想要化為獸身，卻發現根本化不出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制着他。

他跑出吊橋，大喊吳悠的名字，可林中靜谧，無人回應。

無奈回到樹洞，卻發現樹洞裏的東西都沒了，變回赤葭和大巫師進行交易後的模樣，爛門石床，前後空空。

心中驚訝，伸手摸了摸石床，是真的，連牆角的蜘蛛絲也一模一樣。看看外頭天色，又變了，夕陽馬上落山。

忙沖到門口，只見大巫師領着吳悠正走到吊橋前，趁吳悠愣神的功夫，轉身溜了。

那吳悠看着樹洞目瞪口呆，等到回過神再想找大巫師，早就不見人了，氣得大喊一聲:“卧槽！”

“悠悠……”青琅邁上前一步，想去迎接她，可看見自己扶在門框上的手，突然一個激靈，醒悟過來，當時他明明是小獸，內丹也被藍韋盜走，又怎麽會是人形？

“假的，都是假的，食魇神，你不要再迷惑我了，這都是假的！”他不再看吳悠，轉身回到樹洞，閉上眼睛大聲喊出。

“不是假的，青琅，我是悠悠，我要跟你一起生活，還要生更多孩子，怎麽會是假的呢？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呀……”

“青琅，你昨晚弄疼我了，幫我揉揉吧……”

“快點過來吃魚丸，我新做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呢，你嘗嘗……”

耳邊不停有吳悠的聲音冒出來，引誘他睜眼，青琅索性盤腿坐下，像吐納內丹那樣，眼觀鼻，鼻觀心，氣沉丹田，任何聲音充耳不聞，口中翻來覆去只念一句:“這些都是假的，食魇神，你不要再白費力氣了，我是不會信的。”

漸漸的，聲音消失了，周圍的場景也消失了，青琅環顧四周，灰撲撲霧蒙蒙一片，看不到天地，看不到景色，和赤菽故事裏講的地方一樣。

“食魇神，果然是你，快放我出去。”青琅對着灰霧怒吼。

“想出去，沒那麽容易，除非你的女人也能醒悟，否則，你就困在這裏吧。”灰霧變得濃烈而聚攏，凝成一個巨人的模樣，和青琅對話。

“她在哪裏，我要去找她。”

“找她？”霧巨人冷笑:“每個人進來都會進入到自己的妄想夢境裏，永遠沉溺下去，雖然你出來了，可她卻說不定，你不如再做個夢，可以跟她永遠在一起，想怎麽生活就怎麽生活，多好。”

青琅不理他，只說了句:“悠悠一定會出來的，我相信她。”說完繼續盤腿打坐，不再理會。

“好，要是她能出來，我就放你們出去，要是出不來……”霧巨人貼近他，笑得猙獰:“待你等到崩潰，你照樣還是會成為我的食物之源。”

……

吳悠過得很開心，她好像很多年都沒有這麽快樂了，爸爸媽媽各自從英國和美國回來，告訴她他們會複婚，然後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悠悠，這是媽媽給你從美國帶回來的衣服，你看喜歡不喜歡？”媽媽趙文鞠從皮箱裏拿出一套包裝好的禮盒遞給她，将她推進衣帽間:“快試試。”

吳悠滿懷期待的打開包裝盒，只見裏頭是一套粉色的夢幻少女公主裙。

她開心的提起來，在身上比劃着照鏡子，可看到鏡子裏時卻愣住了，鏡子裏的自己明明是成年人，可這裙子卻是十來歲小女孩兒穿的，顏色，款式，都不合适。

“媽媽怎麽都不記得我的年紀了？”吳悠搖搖頭，放下裙子。

“悠悠，穿好了嗎？出來給媽媽看看。”趙文鞠在外面敲門。

吳悠拉開門，笑吟吟望着她。

“怎麽沒換？”

“媽媽，”吳悠抱住她:“太漂亮了，我想等到生日那天穿。”買小了沒什麽，只要媽媽記得她就夠了。

“沒事，媽媽回來了，想買什麽就買什麽。”趙文鞠愛憐的親親女兒臉頰，摟住了她。

門響了，爸爸吳林推門進來:“你們娘倆兒還在磨蹭什麽呢？快些下樓，悠悠太姥姥來了，馬上到樓下。”

太姥姥？吳悠錯愕的從趙文鞠懷裏站直，太姥姥怎麽會來？不是在她上大學前一年去世了嗎？

“悠悠，我回房間換下衣服，你也快點下樓啊。”趙文鞠拉起皮箱回了自己房間。

吳悠看着皮箱上頭兩張國際航班的托運标簽，看到年月日那排字的時候讓她瞳孔微縮了一下:09062008，這麽說，她才九歲？

怎麽可能？她重新回到衣帽間照鏡子，喏，明明十八歲的成年姑娘，馬上就過十九歲生日了，怎麽會是2008年？

突然間看到自己的頭發，及肩的中長發，編了一頭小辮兒，裏頭還纏着……她扒拉開一根頭發，從上頭解了一根翠綠的繩子下來。

“這是……”盯着這根翠綠的繩子，她下意識喊出口:“藤絲？”

“悠悠，磨蹭什麽呢？太姥姥來了，快出來吧。”吳林在外頭喊她。

吳悠趕緊放下藤絲，跑了出去:“來了來了。”

太姥姥是吳悠童年最親近的人，雖然八十多了，可身體依舊硬朗，老遠看到她就喊:“囡囡。”

吳悠飛奔下樓，把太姥姥抱了個滿懷:“太姥姥，我想死你了。”自從太姥姥08年去世後她就沒見過了，這下如何不高興？牽着老人手不放。

“悠悠，太姥姥年紀大了，爸爸媽媽又回國複婚，打算把太姥姥從衢海市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你可滿意？”趙文鞠問她。

“真的？”吳悠驚喜極了，這是她從小的心願，想不到今天居然實現了。

“爸爸媽媽，我真是太高興了。”吳悠感覺自己飄在雲端裏，被滿滿的幸福包圍着。

一家人陪着太姥姥吃飯逛商場，吳林和趙文鞠有說有笑，恩愛如同剛結婚之時，太姥姥也是對吳悠像小時候那樣唠叨，吳悠笑了整整一天，太幸福了。

晚上回到卧室，吳悠哼着歌兒放水洗澡，脫完衣服正要淋水，突然發現胸前隐私部位有紅痕，将鏡子上得水汽抹掉，看得更清楚，不由臉一紅，罵了句:“壞青琅。”

罵完卻愣住了，她剛才喊的是誰的名字？青琅……青琅……

腦中突然冒出個強壯高大的男人出來，一頭和自己同款的小辮，小菜地似的腹肌，正咧嘴朝她笑:“悠悠，悠悠，我喜歡你。”

“嘶～”她腦中有根弦崩開了，關于青琅的記憶洪水般湧出來，碧綠的小獸，巨大的青獸，圍樹葉的青琅，穿衣服的青琅……還有樹洞，藍韋，鼍龍大仙……

記憶越來越多，吳悠尖叫了一聲，抱住了頭。

“悠悠，怎麽了？媽媽聽見你叫了一聲，沒事吧？”趙文鞠在外頭拍門。

“媽，沒事，我……我滑了一下。”吳悠撒了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