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琅看到赤菽的屋,眉頭微皺。
“怎麽了?”吳悠見他這般凝重,小聲詢問。
“悠悠,十五年前我和赤葭被送去聖女洞的時候赤菽家不是這樣的,雖然比不上花牙婆婆家,但也差不了多少,不知道現在怎麽變成了這幅光景,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這能出什麽事?”吳悠聽他這麽說,不由奇怪,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貧富差距又不大,只要好好過日子,絕不可能越過越差。
正嘀咕着,赤菽端着兩個木杯出來了,見他二人還站着,忙指指凳子:“回自己家還客氣什麽,快些坐下,坐下喝水。”把水杯放到他們手上。
吳悠接過杯子,問道:“我這許多年沒回來,哥哥家裏,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赤菽一聽,忙擡頭四下看了看,見安靜無人,這才嘆了口氣:“誰不說呢,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搓了搓手,一臉愁容的坐在了僅剩的一張瘸腿凳上。
吳悠擡眼打量他,只見而立剛過的男人,面容已有頹廢之色,發色也灰敗至極,若非底子生得好,說五十歲也不為過。
“究竟出了什麽事,哥哥可否說給我聽聽?”
赤菽因是自己妹妹,倒也不掖着,苦笑道:“這事本來也不該瞞着你,只是說來話長。”
“無妨,哥哥只當閑話家常,我有時間的。”吳悠好奇心上來了。
見她追問,赤菽徐徐開了口:“當年爹娘走之前用留聲螺留了口信,只說若是能闖出去,必定會回來接我們,若是沒回來,就讓我們別再惦記他們,好好過日子。我當時帶着你和你嫂嫂出去玩了,屋裏頭只有青琅看家,回來後聽了信,便立刻和你嫂嫂追去了海邊,可直尋到後半夜,也沒見他們身影,這才死了心,打算回來。”
吳悠看看青琅,青琅點頭:“我記得,是有這回事。”當時他也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赤葭父母叮囑他別碰留聲螺,誰知道竟是永別。
“可那晚恰逢月食,天色黑得不正常,我和你嫂嫂轉着轉着就在海邊迷了路,拐進了一處亂石,本想将就半晚等天亮再走,卻發現地面上有一處在發亮,只是被沙土遮掩住了,看得不甚清楚。你嫂嫂一時好奇,就過去扒拉了一下,然後人就沒了。”
“我以為那是個洞口,你嫂嫂不小心掉下去了,忙跑過去救她,結果我剛碰到那亮光,就被吸進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灰蒙蒙,霧騰騰的,上看不到天,下看不到地,連樹林石頭也沒有。”
“不是做夢嗎?”吳悠問。
“是做夢就好了,”赤菽嘆氣:“我喊了聲水茯,你嫂嫂應了,我慢慢順着聲音摸過去,找到了她,正在商量要怎麽離開那鬼地方,突然冒出個聲音,問我們想不想出去?”
“然後呢?”
“我們當然想,就問這是哪裏?他是誰?我們怎麽會到這裏來?那個聲音告訴我們說,他不是人,是食魇神,專門以吸食人的妄想和白日夢為生。”
“妄想和白日夢?還有靠吃這個活過的?”吳悠驚訝。
青琅想了想道:“也不奇怪,整天做白日夢的人倒也不在少數。”
赤菽點點頭:“青琅說的沒錯,當時我求他放過我們,說只想安安分分過日子,別的什麽都不想,可他卻說我騙人,我明明還妄想着某件事。然後我就看到周圍的景色變了,變成了我們村子,爹和娘正在家裏有說有笑,等我們回家吃飯。我當時好高興,以為爹娘回來了,可一眨眼,那景色就又變回了先前的模樣。那食魇神說,這便是我心裏的妄想。”
“我問他想幹什麽?他說若是想出去,我和水茯必須和他做個交易,聽他使喚。”
“什麽交易?”
“他放我和水茯離開,條件是每隔半年就帶一個人過去,供他吸食,并且只要我們能做到便保我們家衣食富裕無憂。”
吳悠突然懂了:“哥哥,你回來後是不是沒有照他的話做?”
赤菽點點頭,面容痛苦道:“都是族民,個個都認識,我做不到。”
青琅突然記起了某次場景,靈光閃過,問道:“那次你們吵了一架,第二天你就把赤葭送去聖女洞了,可是因為這件事?”
赤菽點頭道:“是,半年一晃就到了,水茯怕食魇神怪罪,要我出去騙個人去食魇神那裏,我不願意,她就怪我為何要答應,這是我的不是,我只能認了。結果她越來越暴躁生氣,怕食魇神怪罪,後來竟打起了你的主意,想把你送過去,我沒辦法,和她大吵了一架,說若是食魇神怪罪便拿我的命去抵,第二天就把你送去了聖女洞,還有青琅也跟過去了。”
原來是這樣,赤葭不是被哥嫂遺棄的,而是哥哥為了保護她才送出去的,吳悠心裏一時酸苦陳雜。
“哥哥,我們錯怪你了。”吳悠替赤葭道歉。她是個沒兄弟姐妹的,沒想到赤菽這哥哥竟有如此護妹之心,此時喊起哥哥來,倒是真心實意了。
赤菽搖頭:“是哥哥對不起你們,那麽小就送出去,整日都擔心的睡不着,又不敢去看,怕看到赤葭哭,幸好,幸好你們過得不錯,□□後就是死也瞑目了。”
吳悠搖頭制止:“哥,別說這種喪氣話,那食魇神要是能左右你生死,早跑出來作威作福了,他肯定騙你的。”
“不不,是真的。”赤菽将家裏四周指給他們看:“這些年,家裏就沒有一樣東西能用上三個月的,這窗簾,是春天剛挂上去的,如今全爛完了,這凳子,前兩月我新做的,腿已經斷了好幾根了,還有這屋裏的地,不管是鋪石子還是砌石塊,總是第二天就亂七八糟,下不了腳,如今我全刨了,剩個泥地都整不平,坑坑窪窪。還不提吃的穿的,你說,這不是食魇神在作祟是什麽?”赤菽這些年過得真是慘,整日做事幹活,但永遠比不上東西自我毀壞的速度。
吳悠蹙眉,問青琅:“這怎麽辦?”
“只能回去問問鼍龍大仙了。”青琅也沒轍。
正說着門外一陣響動,水茯打外頭走了進來,一手拎了一大包布巾裹住的吃食,一手提着一個陶湯罐:“赤菽,家裏做不了飯,我在仙鶴家裏借地方做了些吃食,你看看可好?”說着放到了桌上。
卻見桌子突然間垮塌了,剛放上去的吃食和湯罐滾落在地,熱騰騰的蒸餅滾得到處都是,湯罐破了,潑灑出來,濺到水茯腳上,燙起一片紅泡。
“哎呀,你的腳……”吳悠忙去拉她,青琅則把趕緊桌子和湯罐撿到一邊兒。
赤菽也慌了:“水茯,快把鞋脫下來。”
水茯站着沒動,只慘白着臉呆呆盯着地面,赤菽過來和吳悠一起扶她,她突然哇的一聲嚎哭了出來:“這日子還要怎麽過?還要怎麽過?”甩開吳悠和赤菽的手,跑了出去。
“水茯——”赤菽拔腿就要追,又回頭看看吳悠:“赤葭你們等等我,馬上就回來啊。”
“哥哥你快去吧,不要管我們。”吳悠把他推了出門,只見水茯已經跑出土堡大門。
赤菽趕緊喊着水茯的名字追了上去。
估計這二人一時半會回不來,青琅和吳悠便一塊兒把裏頭收拾幹淨,不再停留,關上門去了花牙婆婆家,說好一月後來取布,然後離開了族村。
青琅變回獸形,把兩大桶物品馱起,吳悠爬到他背上坐着,兩個人慢慢往聖女島走去。
此時夕陽漸紅,印得遙遠的海面波光滟潋,連林稍山頭都塗了一層粉霞。
“青琅,你說哥哥會把她找回來嗎?”吳悠看着霞光裏的遠山森林和大海,心裏突然沒由來的打了個激靈,仿佛看到赤菽一直追着水茯,兩個人沒入了無邊的天際,再也不回來了似的。
“兩口子都會吵架,過兩天就好了。”青琅的回答有點過來人的意思。
吳悠突發奇想:“那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也這樣吵,然後我就跑了,讓你怎麽都找不到我?”
“不可能,你再生氣我都會哄着你,怎麽可能讓你跑?再說你跑得過我嗎?”他倒是自信。
想到青琅一躍就頂她跑十米,吳悠笑着去撸他脖子上的毛發,撒嬌道:“不行,你不能變身了追我,得變成人才公平。”美女讓猛獸追算什麽事?要吃人還是要賣止咳糖漿?
“那就變成人好了。”青琅能屈能伸,只要她高興。
“悠悠,你說我們用鼍龍大仙賺取物品,他會生氣嗎?”他突然想到個問題。
“讓他看看這裏頭的魚和肉,他肯定答應,以後要賣花苞燈也說不定呢。”吳悠才不擔心,伸了個懶腰,往後躺倒在青琅寬厚的脊背上,看着天上被夕陽染紅的白雲,慢慢阖上了眼睛。
她來這奇怪的島有多久了?似乎有一個月了,每日都有各種各樣從前沒見過也沒想過的事發生,神神怪怪也就算了,占據大頭的應該是身下這家夥,一會兒人一會兒獸她居然也能接受,人的接受能力和适應能力果然不可小觑。
身下的巨獸步子平緩沉穩,似乎察覺到她在休息而特意放慢速度,這份體貼讓她心底某個地方咕嚕咕嚕冒甜泡兒。
吳悠胡思亂想了一氣,睜眼又坐起來,往前爬到青琅脖子上叉腿坐着,從上往下打量他碩大無比的腦袋。
“怎麽又不睡了?還盯着我看?”青琅發覺她這會兒挺折騰。
“我在想我怎麽會喜歡上你的?”她煞有介事。
青琅突然不走了。
“怎麽了?”吳悠挪挪屁股,這家夥突然停下做什麽?
“悠悠你再說一遍。”青琅聲音有點激動,還有些期盼。
吳悠一愣,繼而偷笑,湊近他耳邊道:“我說我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