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是責難天界。”美婦人一聲冷笑,“這水仙不傻,句句看着像是在指責天界,其實都是在指責我們呢。”
“我就知道,她心裏有怨。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紫衣少女仿佛被人奪了魂魄似的,六神無主地抱住自己的身子,緩緩蹲下,不斷喃喃自語。
“起來!別垂頭喪氣的,我手裏的姑娘可從沒這麽軟弱過。”美婦人不滿地皺皺眉頭,可紫衣少女卻早已沉溺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無法動彈。
“姑娘們,把她攙起來。”美婦人說道。
“是。”粉衣少女擔心紫衣少女再這樣遲疑會被心有不悅的美婦人譴責,忙不疊地走近,連着幾位少女将其攙起。
“你何時變得這樣重了。”粉衣少女側在紫衣少女耳畔小聲埋怨道。平時也未曾注意,只覺這紫衣少女素來是身量輕盈的,但此刻卻突然這樣沉重。許是因為怨念太深罷?
若是換成平時,這紫衣少女絕對是毫不饒人地拌起嘴來,但此刻她的眼神依舊如此灰暗空洞,睫毛無力地垂下,仿佛聽不進任何聲音。
“你看看你,跟在我身旁這麽久了,尚不如這晚到的水仙。”美婦人的語氣有些冷淡,眼裏帶着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不過想來,也不能全怨你。當年這王昭君似乎也是位性情剛烈之人。”
“據聞……這王昭君自恃貌美,不曲意逢迎,亦不賄賂畫師。”粉衣少女小心翼翼地說道,“後常受冷遇,一怒之下自願出塞和親,元帝見之,不由扼腕悲嘆,恨自己不識美玉。”
“故此,帶了些她的魂魄,性子竟也是如出一轍。”美婦人将食指挑起,抵在下颚,幽幽地說一句,“姑娘,勞駕你的姐姐妹妹們将你攙起,就是要讓你睜大眼睛,看看這水仙遇難是如何做的。若人人都似你一般軟弱,這世道可就無趣得多了。”
粉衣少女會意,無需美婦人再多言,便将這紫衣少女攙向屏風,微微托起她的下巴。
“媽媽都出言了,你好歹也看些罷。”
只見那屏風之中的水仙很快被那大雨淋得濕透,發絲無力地耷拉在她的臉頰上,可她竟就對着這樣的大雨引吭高歌起來。那歌聲一聲高過一聲,如杜鵑啼血一般地哀怨,讓這身處溫室的諸位少女感覺到一種深秋的寒涼質感。一曲未了,她的音高已經到了讓在座的諸位少女都目瞪口呆的地步。
“其聲過凄,只覺不妙。”美婦人輕輕勾起手指,再榻上輕敲,“一、二、三。”
仿佛被誰突然掐斷了一般,屏風之中一片寂靜,只留下那雨中微微喘息,卻不願倒下的身影。
“她……怎麽不唱了。”白衣少女怔怔地說。
“你……”一位少女突然顫抖地伸出指尖。
“我……什麽?”白衣少女有些發懵。
“姐姐……她……”
白衣少女順着指尖望去,只見那水仙身上的鵝黃色在一瞬間煥發出了奪目的光輝,可也就是在那麽一瞬,水仙身上的光輝不斷流散,從她的喉嚨處流向太白金星。
白衣少女被眼前這一幕吓得不輕,條件反射般地捂住了自己張大的嘴。
粉衣少女直愣愣地看着水仙喉嚨處不斷流出的光輝,顯然,眼前的這一幕,她始料未及。
“媽媽……這……水仙妹妹是怎麽了?”她驚恐地詢問道。
“她看起來,似乎不太好。”白衣少女被捂住的口中透出悶悶的一聲。
“歌斷琴弦,果然是個敢愛敢恨之人。”美婦人突然綻開一絲笑容,大笑了一聲。
“歌斷琴弦?難道說……難道說……”白衣少女難以置信地看着水仙,這樣的舉動對于她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可是媽媽,如果這樣水仙她不就……”粉衣少女皺着眉頭,感覺有些心疼。
“這是她的選擇。”美婦人淡淡地說。
随着身體內的光輝一點一點流逝,水仙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弱,她有些支撐不住,跌倒在地,任憑風吹雨淋。她用她最後的力氣,轉動了一下眼珠,深情地望着傘下那被金光環繞的太白金星。
“沒事了。”水仙心想,“我說過,誰都不能傷了仙君的性命,誰都不能……”
當身上的最後一點光輝散盡,原本鮮妍明媚的水仙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我此刻的樣子大概是很醜罷,仙君見了定會嘲笑我罷……”水仙緩緩地合上眼睛,“可我實在太累了……太累了……大概也聽不到仙君嘲笑我的聲音了……不過,這樣也好……也好……”
衆人的注意力都在這水仙身上,竟無人注意到這原本垂頭喪氣的紫衣少女。随着水仙的眼逐漸合上,她的眼中竟逐漸恢複了光亮,眼中的神情,由迷茫,到詫異,再到驚恐。她用力掙脫少女們的手,沖到屏風前呆呆地望着,猶如一座石像。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大家都無法預料到,紫衣少女接下來會有怎樣的舉動。直至太白金星的眼睛緩緩睜開時,她才發出了一聲驚人的悲恸。
“我這是……”太白金星有些迷茫地望着連天的大雨,由死轉生,他一時未能适應眼前的情狀。仿佛剛剛做了一場冗長的夢,夢至奈何橋前,卻被一條金色的緞帶給拉了回來。
他撐着傘,嘗試着坐起,順便理一理自己的思緒。雨水的冷意似乎起了幫助,他感覺經歷的一切都在腦海中慢慢變得鮮活起來。
只是,倒于眼前之人,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