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唐糖駭人的樣子。

一邊的摩雅卻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在地上突然打起滾來,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血漫漫侵蝕着她的呼吸,讓她透不過氣來。她擡眼驚恐地看着面前的吳盟和唐糖。

唐糖也不知她為何如此,自己的手根本不受她自己的意識控制,一雙手只管在将摩雅的身體往下按,而手上已經隐隐有些血。

“唐糖,你殺了她,陳征也回不來了。”吳盟沉聲。

唐糖不說話,手上卻越來越用力。

吳盟一把擋在她面前,使勁拉開她的手,生生将她拖了過來,“唐糖聽我的,你殺了她沒有用。陳征也不願意看到你殺了他。”

唐糖死命要掙開,可是吳盟的手臂像是鐵一樣根本不容她掙脫。

“你放開我。我殺了她。”唐糖怒道,“吳盟,這事不要你多管。”

她把陳征帶走了,一命償一命。唐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見掙脫不開,她低頭一口咬在了吳盟搭在她肩上的手臂上。

血液流到她口中。

吳盟被她咬得悶哼一聲。

怪誕的,冰涼的氣息卻在奇異地慢慢撫平她的狂躁。

唐糖徒然放了手。

吳盟不說話,伸手将唐糖按在一邊,他轉身快速幾步走到還在打滾哭叫的摩雅身前,舉手将人劈暈了過去。

月色溶在他臉上,他轉眼去看唐糖,唐糖已經癱坐在荒草上,左手腕上微微有些血印子。

吳盟皺眉。

天色才剛剛亮的時候,田文軍的媳婦早早就起了來,昨夜她一晚都沒有睡好。

田文軍坐在火堆前,一晚上喝了好幾壺茶。

“做早飯吧,我餓了。”田文軍吩咐她。

她唉了一聲,進到竈房燒火,可是還沒有等過多久,就聽到尖銳的鈴聲響起。

她手中的瓢頓時掉在了地上,這鈴聲是說村裏死人了。

她幾步跑出竈房,丈夫田文軍一邊穿鞋子,一邊往外走。

“文軍。”她叫了一句。

田文軍回頭看她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份吧。我沒替阿姆阿爹管好他們。”

話才說完,也不知為何,心裏發慌得很。

屍體已經被燒焦,兩具屍體黑乎乎的。

田大都不敢看。這兩具屍體是郭鏡叫他進山裏從那燒光了的屋子擡出來的。

随之而來的還有那個已經不是摩雅的摩雅。

屍體擡到田文軍家,田文軍媳婦直接倒了下去。

田文軍見到弟弟田文成的燒焦的屍體,眼淚嘩嘩地掉。

一屋子的人,摩雅早醒了,她癱坐在屍體邊上。看到穿着長衣的村長過來,她頭也不擡。

村長長嘆一句,“摩雅,真是你做的?那鎮上的死者真是你殺的?”

摩雅蒼老的面容,一動不動。

老村長咳嗽了一聲,又一連問了好幾句。

摩雅這才緩緩擡頭,“那七星溶洞裏面有我們祖先的秘密,每逢月圓之夜,最适合做穿心換血。你難道不知道換血之事?別忘了,姐姐悄悄告訴過我,你也是靠着我姐姐在那洞裏給你換了血,你才活下來呢?你呢,你倒好,不報答我們就算了,竟然還夥同城裏人帶走我的孩子不說,你還編造我丈夫有麻風病,讓村裏人趕了我們出去,放火燒了我一家。你就是個畜生,你害死了我一家,還好意思問我殺沒殺人。老天有眼,若不是文成文軍,我這麽多年也活不下來。還好我的阿君回來了。”

她是摩雅,即便村裏人已經不當她是摩雅,可是到底還是沒敢燒她。

她一番話,說得咬牙切齒。

說到麻風病幾個字,若不是手上被綁了繩子,她都要起來撲到老村長面前。

村長的年紀大了,被她一說,頓時怒了:“你這惡婦,你胡說什麽。你害了人不說,怎還胡言亂語。當年麻風病的事,全村人都知道的。難道是我冤枉你家不成。而且當時将你家趕到山上去,這個也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再說這二十多年來,你不是好好地,我們要是想害你,早做了。”

摩雅冷哼,厲聲,“那我的阿君呢?你讓城裏人帶走了他。那城裏人給了你多少錢?這麽多年,你虧不虧心。如果不是那錢,你女兒你兒子能進城安家?”

村長被她一吼,頓時退了好幾步,他年紀畢竟是大了,退後根本沒站好,一下倒在地上,兩眼翻白,半響便沒了動靜。

在他邊上的田大趕緊叫人擡了他下去。

待人擡了出去,院子裏才安靜了下來。

田大在村裏向來說話有些分量,見衆人都看着他,尤其住在他家的幾個年輕人,只得硬着頭皮看向摩雅,“摩雅,昨晚你真的想放火燒了吳先生和唐小姐?”

摩雅擡眼,唐糖坐在院子開外,冷冷地看着她。

摩雅怔怔,半響,“阿君從城裏回來,這是文成告訴我的。文成是他大哥養大的,歷來聽話。對我也是如此。阿君的身體不好,說需要換血,可是我們哪有這錢。于是我就想了個法子。換血之人的血型得一樣,我去求了文成。文成店裏住了很多游客,他便想了法子得知這些人的血型。要換血依摩陀的指示必須在七星溶洞的古陣裏才行。于是我就讓文成引了這些人去溶洞中玩,阿君躲在洞裏,趁人落單,将人拉下了水。我在水裏加了巨野草,人一呼吸進肺就不會有知覺。如此再将人帶到陣裏。阿君才能有血。”

“那麽陳征呢,陳征的血型不是O型。”唐糖冷聲。

摩雅看她一眼,半天才道,“那時候我只是想到了這個方法。可是還沒真正做過。陳征來村裏,從老村長和文成那兒聽了些摩雅的事,一次還說自己也是o型血。我便信以為真,就讓文成故意引他去那古洞。可是施行手術的時候,我發現阿君受不了。我這才知道錯了。陳征這孩子挺好的,我不忍心殺他。就讓文成悄悄綁住他,可是他幾次想逃跑,一次還差點得逞,我沒辦法,後來只能殺了他。可是他屍體也不能突然間出現。剛好後來有別的人死了,我就順便讓他出現了。”

她說得很慢,像是想了很久才想起當時的事。

“你這女人太惡毒了。”郭鏡怒道,“若是昨晚讓你得逞,你手上可就有七條人命了。”

摩雅垂頭,半天才道:“前幾件事鬧得太大了。我在鎮裏掃地,見到了吳先生和唐小姐。沒料到兩位還到過古洞,竟然知道了那個溶洞就是我做手術的地方。我怕公安來查,就和文成商量着帶阿君回村裏。可是吳先生和唐小姐還是來了村裏。他們還打聽起穿心取血的事。甚至吳先生還追到了阿君,唐小姐的手上還有我掉落的镯子。我和文成不得不設了個套。本想着兩位肯定會進去那屋子偷聽我們的秘密。就在房外撒了汽油,只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都沒有躲在屋子裏。文成在周圍找了一圈都沒發現人,我和文成以為兩人必定是回去了,便想着要商量個辦法,阿君卻說窗外有人。文成開門出去,就看到了吳先生。”

三人一起對付吳盟,可是吳盟卻沒他們想象中的那麽好對付。

田文成沒辦法,直接照先前的法子,點了火。哪裏想着那火首先燒死的便是他自己。

摩雅始終不明白那個溶洞中穿心取血的壁畫,只有他們藥師後裔的血才能得以一窺,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麽吳盟和唐糖竟然在那個溶洞裏發現了這些讓時光隐藏了的壁畫?這個只有先人之血才能知道的秘密。

老村長是不行了。

田大只得和幾個老人商量,這些老人們個個都沒去看摩雅一眼,生怕去看一眼便會如老村長一般。摩雅的事在村裏本就是個難以啓齒的事,如今更不會有人說話了。

當年的事無論如何,摩雅的一個孩子确實是被人抱走了的。燒死她丈夫和孩子的事也确實是事實,可是當年大家真的以為是麻風病啊。就算田家兄弟心裏有恨,當年也是沒開口。

田大只得打電話去鎮派出所,當然他不打也沒什麽,因為郭鏡早早的時候就已經打了電話。

黃警官是當夜的時候才趕到的。

帶了二十多個人,他再也沒料到兇手竟然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婦人。心下一時間五味陳雜。

警察将摩雅和田文軍夫婦都帶走了,村裏仿佛又沉入了寂靜。

摩雅頭也不回地上了警車。

唐糖抱着背包坐在吳盟的車上,面無表情。吳盟還在和黃警官說話,這事他參與了其中,自然有些事是要交代的。

“這個人其實早死了。”吳蘭窩在後排座位上,輕聲。

郭鏡點頭,心裏的石頭終究是掉了一塊,好歹兇手還是落網了。

車裏沒人說話,前排的唐糖像是一尊雕塑。

☆、陳征

車開到小鎮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唐糖趴在窗戶邊,看着邊上的山楂河奔流不息,清河村遠遠被甩在大山之中。而河的對面,并沒有陳征。

陳征的屍體到底還是被陳父陳母火化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就是一堆灰塵。唐糖并沒有去看,她坐在旅館的窗戶邊,視線之下,一輛小舟劃過,一對年輕情侶的聲音傳來。

青春飛揚,明媚似陽光。

陳右安離開小鎮時約她見面,唐糖如約而至。坐在挨着江邊的咖啡館裏,陳右安的臉色很平靜,唐糖聽着他客氣的話,無非就是感謝她幫助警察找到了兇手。

唐糖面無表情,無論對面的人如何說話,她都只是嗯兩聲。并不太多表示,待喝完杯子裏的咖啡,她才站了起來,“伯父請轉告伯母,我不是兇手。”

她出了咖啡館,沒有回頭直直走了出去。

陳右安攪着杯子裏的咖啡,眉目間暗含着舒緩。

咖啡不多,他卻沒再喝一口,結了帳。外面有車來接他,他坐進車裏。

車裏前排坐着一個年輕的男人,隐在陽光的陰影裏,側面看去,棱廓清晰,他盯着窗外唐糖的背影,一動不動。

見到陳右安進來,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嘴角,但到底沒有說話,唯有右手慢慢撫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一下又一下。

“陳教授,這丫頭真有那麽神?”于三坐在後面的位置,見到陳右安進來,笑問。

陳右安苦笑,“這世上有很多事很多人是你我無法知曉的。”

唐糖的父親便是其中一個,不過他死了。

于三微微出神。

“你也看到了,那個溶洞中的壁畫她是能看到的。”陳右安輕聲,但是他卻不是對于三說,而是前排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不說話,他的目光還一直在唐糖離去的方向。

陳右安夫婦離開後,唐糖定了兩天後回京的飛機。

從黔城回北京之前,唐糖買了一堆東西提着去了黃警官的家,黃警官家很樸實。

“你怎知道我家地址的?”黃警官很奇怪。

唐糖笑笑,“兩年前我在這兒待了兩個月,不但守在派出所,還守在你家樓下,不過你每次回家都很晚。”

黃警官的妻子是個當地人,很是和藹,聽到唐糖的話,噗呲一聲笑了出來,“那你應該來家裏坐一坐才是。”

她聽了丈夫提過唐糖的事,心裏也很是同情她。這女孩子倒是執着。

“明天就要回去了?”黃警官問她。

唐糖點頭,“明天坐大巴去貴陽,後天早上的飛機。”

“車只有一趟,你明兒可得起早。”黃警官實在是個好人,見唐糖眉目間還是郁郁的樣子,忍不住勸道,“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總歸兇手抓到了。唉說起了她也是個可憐的,當年她丈夫孩子确實都是被村裏人燒死的。報到鎮裏來的時候,說是麻風病。之前她還曾有一個孩子,被城裏一戶人家抱走了,就是那個阿君。阿君當過兵,後來患了白血病,沒找到合适配型,養父母又死了。養父母死之前,告訴了他是抱養的事,阿君知道自己還有親生母親後,就來找她了,本來是想讓母親救他的,沒想到出了後面的這一切。也是個可憐的,陳教授夫婦聽說後,也不準備起訴了。”

唐糖擡眼,“陳教授去見了摩雅?”

黃警官點頭,“是啊,我們提審犯人的時候,他要求去見一面。也不知說了些什麽,出來後陳教授就走了。”

唐糖哦了一句,再沒了下文。

第二日,唐糖退了房間,告辭了王城,出了門,陽光晃得她頭有點暈。

從黔城去貴陽的車只有一趟,她忙跑去車站,只是才跑了幾步,卻聽到後面有喇叭聲。

路虎停在她邊上。

吳盟看她,“我送你吧。”

唐糖搖頭,“不了,挺遠的,我坐大巴回去。”

吳盟下車,直接伸手拿了她背上的背包,唐糖站着不動,根本不讓他取背上的背包。

“大巴車七點四十就走了,難道沒人告訴過你。你不想趕明天的飛機?”吳盟只得問她。

唐糖看了看手表,早上九點。

唐糖一愣,想必是昨晚和黃警官酒喝得有些多,忘記時間了。提着背包,直接上了車。

吳盟一笑,“唐糖,你這脾氣可是大得很啊。”

唐糖哼了一句。

“啧,說到底咱兩還是生死之交呢,就這态度對我?”吳盟笑。

唐糖偏頭懶得理他。

伸手把玩着手上的戒指,那戒指中的名字有些恩手,唐糖直接取了下來,對着陽光一照,戒指在眼光之下,并沒有如她想象中的閃耀出光芒。

唐糖心中微微發冷,仔細去看那戒指,戒指上刻的确實是她的名字,可是那個糖字卻用的卻是簡體

“繁體吧,繁體優雅。”那是她極力要求的。

唐糖突然哭了起來,一把将戒指丢了出去。

吳盟站在監控室外面,看着裏面的唐糖一遍遍問摩雅,那人到底是不是陳征,摩雅很鎮定,回答也很簡單,“是陳征。阿君說他手上的戒指很值錢,就拿去賣了。”

早已不複當初第一次見到的怯弱,她冷漠而又鎮定。她看着唐糖慢慢走了去,眼神微微帶些憐憫。

可憐的姑娘,他們已經找到了你。

在你還無知無覺的時候。

唐糖走了出來,臉色疲憊,她擡頭看着吳盟,輕聲,“我想回家了。”

如果我還有家。在這個陽光暖暖的午後,在一個陌生人的面前,唐糖眼淚突然而下,沒有了父母,沒有了陳征,她已經沒有家了。

吳盟低聲,“好,我送你。”

回頭,他看見摩雅帶着憐憫的眼神。

吳盟微微偏頭。

吳盟回到客棧的時候,郭鏡和劉剛正在屋裏瞎鬧,兩人才從峽谷回來。自抓到兇手後,這幾日兩人也沒什麽事,直接去了峽谷漂流。

“吳盟,我這心裏還是不踏實啊。”劉剛見到吳盟,嘆氣,“你說于三莫名其妙的也離開了。我一時間還不敢相信啊。”

于三那人辦事确實讓人搞不明白。

吳盟看他,“可是我看你玩得還是很開心。”

劉剛攤手,“我這不是聽你的話,要放下嘛?再說這幾日我也過得不開心啊,你是不知道啊,我到了那峽谷,我還真擔心有人将我推下水去呢。”

話才說完,正在喝水的郭鏡笑了起來,“剛子,你不開心嗎?我怎麽一點沒看出來啊,我看你還和吳蘭玩得挺好的嘛。唉,你們說也怪啊,這吳蘭之前還一門心思糾纏吳盟,這幾天卻和剛子你打得火熱。”

劉剛怪叫,“什麽叫火熱,我實在安慰她。明顯我們吳盟對她沒意思嘛。”

“你怎麽知道吳盟沒意思?”郭鏡嬉笑,“吳蘭可是和之前的夏晶,哦不對,淩晶很像啊。”

劉剛不以為然,“像什麽,根本不…….哎呀,說這個做什麽,你怎麽不說唐糖,唐糖不是前天去貴陽嗎?你平時裏不好號稱對人?怎麽不見你不和吳盟去送唐糖。”

這個鏡子,平時裏機靈現在卻差點犯了傻,居然敢提那個淩晶,啧啧!

對他突然轉移話題,郭鏡一怔,悄悄看了看吳盟,然而吳盟面上淡淡的,心下才微微放松下來。差點就踩了地雷了,趕緊道,“你丫不是害怕于三對你下手,我才留下來陪你,要不然我早去了。看你小子還沒有一絲感激。真是白對你好了。對了,吳盟,你前天送唐糖去貴陽,我想着昨日你就能回來和我們彙合了。怎今兒才到啊?不會和我們唐糖打起來了吧?還有去西藏找青山的事,我可是已經和他說好了。”

之前想着事了之後,幾人再進一趟藏,反正即使于三一時之間不找剛子麻煩,剛子在廣西也是不能待下去的了。

西藏那個地兒,劉剛去住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吳盟打了火,背靠在床頭,“剛子,吳蘭那個女人沒她表面看到的簡單。你最好離她遠點,小心又栽了。至于唐糖……”

唐糖,他吸了口煙,沒再說下去。

那日從派出所回來,唐糖說想回客棧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走。他便帶了她回來。可是當他再去扣她房間門時,前臺服務員卻說她已經結帳了。

他去問了客棧老板王城才知道,她是下午離開的,她讓王城給她叫了一輛車。

聽完王城的話,他一連抽了兩根煙,終于是沉默。

不過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罷了。他所見所感的也許是個幻覺,那丫頭身上除了功夫,實在看不到怨靈。

“你既然沒送唐糖,那你這兩日去哪兒了?”郭鏡問他。

“清河村。”他回答了一句。

郭鏡愕然,“你去做什麽?”

吳盟要去打聽的是那個當年抱走阿君的人,可是老村長已死,對當年孩子被抱走一事,知道的人很少,甚至田文軍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城裏女人不會生,男人來鄉下工作,便通過中間人找到老村長。沒人知道這對對夫婦是哪兒人,而當年介紹的中間人已經死了。

唯一知道的那對夫婦都是文化人,男的是教歷史的教師,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