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罷了,都停一停。”
為首的那只名為“帛”的羊制止了這場騷亂。
“抱歉,多有得罪。我們也是小心慣了,畢竟,這關乎我們整個種族的存亡。”
帛朝我們點了點頭,當做賠罪。
“種族,你們是……玻璃羊一族麽?”
“什麽玻璃羊,我們可是綿羊!”
躲在公羊身後的母羊插了一嘴。
“呃……恕我直言,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全身插滿玻璃碎片的綿羊。”我冷冷地瞥了一眼母羊。
“呵,我欣賞你的口直心快。”公羊點點頭,“你果然不是猴子派來的奸細。也罷,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就把那段歷史說與你聽。”
在帛的敘述中,我得知,這裏原本不叫玻璃之國,也不存在那些冰冷而尖銳的玻璃。這裏曾經也是一片沃土,水草豐沛,羊群們在這裏快樂地生活、繁衍。那個時候的羊群,身上并沒有插滿怪異的玻璃碎片,而是長滿了雪白的羊毛。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成了今日這般模樣?”我皺起眉頭。
帛告訴我,自從一群猴子搬到了草原附近的山間居住之後,好客的羊群為歡迎新鄰,特地為他們獻上用羊群換下的毛做成的毯子。
“可那惡猴,竟然觊觎起我們的羊毛。對我們展開了獵殺。”
說至此處,零的情緒有些激動,衆羊亦面色凝重,周圍開始響起了低低的啜泣聲。
“羊族衆羊死傷無數,那群潑猴是那樣可惡,連初生不久的小羊羔的毛都不放過,生生地扒了毛,将其遺棄在路旁。被扒了毛的小羊羔悲痛欲絕,日日哭泣,眼睛都哭出了血。”
“那樣悲恸的哭聲,我至今都記得清。”一只老羊沉重地嘆了口氣。
“從那之後,羊族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努力對抗這群可惡的猴子。”
“或許是我們的怨念太深,一日,從天上忽然降下一個果子。”
“果子?”
“是的,是血紅的果實。”
帛的描述讓我不由想起了我工具箱中的罪惡之果。
“當時,我們把它獻給我們尊貴的首領。”老羊接過帛的話。
“也就是,我的父親。”帛說。
“我的父親認為這是天神的旨意,便吃了那顆果實……”
帛皺着眉頭,用沉重的語調,向我講述了它的父親是如何吃下果實,而那果實又是如何讓它的父親變得渾身燥熱、雙眼通紅,那種極端的狂躁引發雷神的怒火,電閃雷鳴之間,青青草原不見,整個世界頓時化作玻璃的世界,羊群身上柔軟的羊毛也變為了銳利的玻璃碎片。
“我的父親,我們尊貴的首領,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整個羊群的存活。”
帛告訴我,被雷電擊中的父親很快便失去了性命,自那之後,他便接替他父親成為了羊群的新首領。
“也就是說,因為銳利的玻璃,猴群放棄了對你們的追殺是嗎?”
“正是,因為他們觊觎的只是我們的羊毛。”
“可是,周遭的一切都變成玻璃,你們平日裏都吃些什麽呢?”
“不,我們還是和以往一樣,食用青草。”
“可這兒全是玻璃,根本沒有青草。”
“請往這兒來。”
帛帶着我走到中心一塊巨大而光滑的圓玻璃之上。羊們圍着玻璃站成了一圈。
它們齊齊伸直了脖子,嚴肅地仰視着蒼穹,伸出前蹄,在玻璃上用力跺了三下。
有一股力量從腳下不斷傳遞過來,我突然感覺到一種不平衡感——腳下的玻璃正在迅速傾斜着。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心裏又驚又怕,眼看着玻璃正向地下做180度翻轉,可我的身邊并沒有可以扶住的物件。
“你放心,掉不下去的。”帛安慰我。
果真,那圓玻璃就像是具有引力一般,牢牢地吸住我、皎仁還有雲朵的腳,翻轉之後,我的頭朝下,像是蝙蝠一般地倒挂着,但我的頭發衣服,卻違反了重力原理,絲毫沒有倒垂的意思。
嫩綠的草原,在我的眼底盡情伸展開來。
“這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
帛走到我身邊,有些自豪地告訴我,順便低頭吃了幾口鮮嫩多汁的青草。
跟帛交談的這段期間,我時刻觀察着帛的言行舉止。我的職業素養告訴我,作為羊群首領的帛性情耿直,是良善而非陰險。像此刻它和我交談時仍時刻記得與我保持着良好的距離,以免身上的玻璃紮到我。
雖然覺得一時有些适應不了倒挂時大腦充血的感覺,但我仍舊禮貌地回應着零。
“真是個絕佳的基地啊。”
我揉了揉太陽穴,認真地欣賞起周圍的風光,贊嘆不已。
“初次經歷翻轉,想必你們一定會有些不舒服。我們一開始也是這樣。”帛看出了我的難受,輕聲安慰道,“但是慢慢就習慣了。我想,這也是天神幫助我們的代價之一。”
“原來如此,那天神除了給你們渾身的玻璃和這個糧食基地,還給了你們什麽嗎?”
“其實,只有在白天,我們才是渾身玻璃。到了晚上,我們就會恢複柔軟的羊毛,和摯愛的親人們相擁入眠。”
“相擁入眠?好浪漫。”
想不到,這些綿羊們竟也有這樣的情調。
“謝謝。”
“所以說,你們一般只在晚上進入這個基地了?”
“是的,為了避免猴子的侵擾,一到夜晚我們便藏身于此,任憑他們怎樣去找,也找不到這裏。”
“我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度過了許多年。”
一只看起來很有氣質的母羊走到帛的身邊,與帛深情地對視,我猜那一定是帛的妻子。
話音未落,我又再度感受到了天旋地轉,腳上的玻璃再度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