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烏龜?”桃三娘奇怪道:“它剛才還在這裏的,不過好像又出去了?”

“出去了?爬去哪了?”我詫異道。

“喏,從側門出去了。”桃三娘繼續低頭炸她的圓子。

“啊?它能爬那麽快?”我聽說趕緊追了出去。

出了側門,就是柳青街,街上有幾個人來回地走過,但石板路面上光溜溜的,沒看見有烏龜的蹤影。這麽一小會,它能爬多遠?

我往草叢裏找,也沒有,不會是被人撿走了吧?

我一路找回竹枝兒巷口,卻意外地看見烏龜就在我家門口趴着一動不動。

“诶?怎麽跑回家來了?”我立刻欣喜地過去捉起它,它半昧着眼睛,好像在打盹,我把它舉到眼前:“你自己跑回家來幹嘛?”

烏龜的眼皮子翻了翻,卻沒理我。

我抱着它推門進家:“現在會知道亂跑了,把你關家裏面。”

娘聽見我的聲音,便喊我進去,拿了一包包好的衣物,讓我送別人家去,我便答應着走了。

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殘暑昏昏沉沉的熱似乎每一天都在消退,大街小巷都有了點秋意,走過一家小小的祠堂,那熏黑了的門庭裏飄出袅袅的線香氣味,有一些白薄的簾子在微風裏輕輕拂動。

好些天沒有下雨了,路邊幾棵桂樹上的葉子都蒙了塵土,我也沒心思留意它是否開了花。

包袱送到保揚河畔的一戶張家,我就回來了,這一段路不算近,但我一邊看着路邊景致一邊走,也不覺得累。

路過一家門前,還正好看見個婆婆給一個和我年歲差不多的女孩子在修面,我認得那婆婆,是這一帶有名的梳頭婆,上午總能看見她梳籠着光潔的發髻,背着家什在街上急匆匆地走,原來她家住這,此刻那婆婆是用嘴咬住一根細線,兩手使長線交叉,在女孩臉上來回拉扯,聽娘說很疼的,所以我還從未修過。

回到柳青街,恰好看見羊巷招家的下人江婆子,她也已經看見我了,我連忙對她打聲招呼:“江婆婆好!”

“呵,小丫頭是你啊。”她咧開嘴皮子對我一笑。

“招家夫人又來請桃三娘做點心麽?”我問道。

江婆婆舉起手裏的一個包着盒子的包袱給我看:“是啊,喏!我們家出了個稀罕事兒。”

“什麽稀罕事?”我好奇心起。

“就在我們家奶奶住的那樓後面,今早上我們家一下人在那掃地,卻看見圍牆根下居然長出這麽大一朵木耳,你說奇不奇?”江婆婆誇張地把手比作個水盆那麽大。

“啊?這麽大的木耳?”我驚異道。

“是啊,生得又黑又嫩的,別說我們奶奶看着稀罕,就是我長這麽大年紀,也沒看見過這麽大的。唉,不過麽,”江婆婆又笑笑:“奶奶說,咱們女人沒福氣吃這樣好東西,表少爺今天正好說跟朋友來歡香館吃飯麽,奶奶就讓我送過來讓桃三娘給表少爺做了吃吧。”

“表少爺?”我腦子裏顯出方才和公子、愛月的臉:“對了,是和公子吧?他與王員外家的少爺都在歡香館喝茶呢,剛才還看見他。”

“呵,是了,是了。我們家奶奶說過,與他是姑表親的。”江婆婆和我一行走一行說,這時已經到了歡香館門前了,我先從側門跑到後院廚房去,她則去給和公子請了安,說明來意。

桃三娘的肉圓都炸好了,現在又在收拾青魚,何二在收拾鹌鹑,何二的一道茶油炒鹌鹑是最讓客人叫好的菜。我興沖沖地說:“三娘,江婆婆來了,在前面跟和公子說話呢,她帶來個稀罕的東西,招家的牆根今早上長出了個大木耳,招寡婦讓江婆婆帶來,給和公子吃。”

“她家牆根長木耳?”桃三娘也有點詫異道。

正說着,江婆婆就進來了,她一邊和桃三娘寒暄着一邊把手裏的包袱放在磨盤上,解開結子掀開裏面的木盒,果然是盛着有洗臉水盆般大的一片鮮木耳:“三娘你看看!啧啧,這木耳長得漂亮哪!”

桃三娘驚訝點頭:“真沒見過,用雞湯、面筋去煨熟了好,要不就焖鴨子肉裏。”

“嗯,随三娘你處置吧,我還有事,唉,想在這閑聊多會兒都沒功夫,先走啦!”江婆婆說着話就走了。

我想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麽特別好吃的,就跟在後面也進廚房,桃三娘把那木耳放到砧板上,卻不急着弄它,而是轉身去看竈臺上滾着的一鍋羹湯,我湊過去看,是用菇絲、筍絲、金針菜等材料做的素羹。

這時,前面傳來王葵安大聲吩咐小厮的聲音:“你們快去茶莊帳房那裏支五十兩銀子,就說我要的。”

一個小厮可憐巴巴地說:“可是,老爺吩咐過……”

“你讓帳房随便挪個數把帳填了就是啦!五十兩銀子而已,又不是什麽大數目!快去!”說着一疊聲把那小厮趕出門。

桂卿的笑聲則在一旁響起:“王大少爺不怕回去挨員外的板子?”

愛月的聲音又道:“話說王少爺身子不好,之前府上還因為鬧蛇,給鬧出了人命,現在可好了?”

“那蛇啊,說來也是奇怪,你們沒見過呢!不然肯定吓死!”

桂卿揶揄他:“說得這麽大口氣,就你不害怕?你敢把它打死不成?”

“我看見過它不止一回了!”王葵安氣哼哼道:“我當然不怕!”

桃三娘聽得不由抿嘴一笑,低聲道:“蛇一口就能把他給吃掉。”

我小聲問:“三娘,真有那蛇嗎?”

“當然有。”桃三娘正說着,忽然前面王葵安大喊:“老板娘!”

桃三娘應聲出去,我扒在門外往裏看,只見一個好像是王家的小厮,手裏捧着個東西,我仔細一看,竟吓了一跳,那也是個盒子,裏面同樣盛着一朵大木耳,王葵安得意洋洋地說:“還以為只有和公子的表姐家那富牆貴宅裏能長大木耳,不曾想我們家今天也長了一朵,我爹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吃不得太多這涼滑食物,倒便宜了我!老板娘,你今晚索性給我們做一頓木耳大菜好了。”

我再去看那和公子,卻意外發現他的臉色很不好看,陰沉凝重着,也不說話只是端着茶杯喝茶。

我心裏油然升起一種不安,為什麽與和公子有關的兩家人家裏都長出這樣奇怪的大木耳?看和公子的神情,莫不是有什麽緣故?

桃三娘一疊聲答應着,去接過那一盒木耳回到後面,看見我愣在那裏,便笑道:“怎麽?”

我搖搖頭。

桃三娘把盒子舉到眼前仔細端詳着,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你說這木耳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呢?這東西怕不會有毒吧?”

正說着,和公子忽然走了進來,桃三娘忙對他笑道:“诶?和公子別到這兒來,仔細油污弄髒了衣服。”

那和公子陰沉着臉,走到面前低聲道:“把這兩個扔掉,換別的木耳做菜。”

“這是為何?”桃三娘的語調我聽着卻像是明知故問。

“你就按我說的做好了,反正你是開門做生意的,問那麽多沒用。”和公子冷冰冰答道,這與他平素待人的淡定完全不同。我在一旁看着,心不由得懸了起來。

桃三娘把盛木耳的盒子放下,遠處忙着活的何二忽然也停了手,望向這邊,但桃三娘面上并沒有愠怒神色,還是微笑着道:“我開這店做生意,這店裏的事情自然還得按照我自己的意思做就對了。客人是來吃飯的,我就做客人想吃的東西罷了。”

和公子想再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一甩衣袖轉身而去,我看他走進前面,趕緊扒到門邊往裏偷望,只見他也不坐了,跟王葵安道:“王兄,我剛想起今日還約了從臨安來的一位知交,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那位現正在臨安府衙供職的好友,他申時左右應該就能到邗渠畔的逍遙客棧了,都怪愚兄健忘,我們現在啓程吧?”

“噢,那趕緊走吧!”王葵安也立刻站起身,讓小厮快備馬車,然後又喊桃三娘,要拿回那兩個珍奇木耳,和公子阻止道:“不若這樣,讓老板娘烹調好之後,把做得了的木耳菜直接送到逍遙客棧去好了?”

“也好,逍遙客棧的廚子手藝也未必就比這兒的老板娘好。”旁邊桂卿接口道。

于是一行人便急急忙忙上車走了。

我十分詫異:“三娘,和公子怎麽這就急忙走了?”

桃三娘搖頭笑笑:“怕他的尾巴被夾着了。”

“他的尾巴?”我完全不懂桃三娘在說什麽。

傍晚我在家裏廚房做晚飯,炒的我們自家種的黃芽菜,涼拌一碗蓬篙,我娘念叨說:“你爹說今天天黑之前就回來,這會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