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觀測前也沒說要簽保密協議,我還以為這個實驗的機密性并不高……數據我都留着呢,就等問到答案以後把完整報告寫出來,誰知道孫教授居然放棄我了……唉,這麽一說還挺讓人揪心的。”

“那你現在是要交?”魯尼問。

“我還是想問那個問題……”喻南沮喪地低下頭,“也許我需要和孫教授坐下來聊聊,但是他一個大教授怎麽會有時間和我坐下來聊……”

“為什麽你突然就改主意了?我聽說你之前态度很強硬?”魯尼似有疑慮。

喻南奇道:“難道改變主意也是錯嗎?”

“那倒不是,”魯尼笑着說,“我只是要問清楚一點,這樣好替你争取一個機會——或許你不知道,我和孫教授的交情還算不錯。”

“真的嗎!”喻南的眼睛亮了,臉上綻開欣喜的笑容,“其實不算突然改變主意啦,我之前就是這麽想的,但是……您也知道我年輕……孫教授态度不算好,我太傷心了就……不肯口頭認個錯……唉!然後這次……這個系統裏太吓人了,我膽子雖說不小吧,其實也沒有很大,想到離開A1實驗室之後還得每天面對這樣的東西我就——”

“哦……原來是這樣啊。”魯尼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說辭,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一些,“我知道了,我會幫你去和孫教授争取的。”

喻南從機器床上跳下來,鄭重其事地沖魯尼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謝謝博士,有情況的話請務必電郵通知我。”

“當然。”魯尼說,“不過我建議你最好提前把實驗報告準備好,這樣如果孫教授願意和你談談,到時候你可以直接把報告帶到他面前——你覺得呢?”

“好,”喻南猛地點了兩下頭,“我回去就寫——謝謝博士,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魯尼同意了。

少女獨自一人走出了這間實驗室,她走後,裏面就剩下魯尼博士和助理兩個人。

助理湊到魯尼面前,滿臉不敢置信地說:“博士,就這樣放她走了?”

“不然呢?”魯尼臉上溫和的笑意早就散了個幹淨,陰沉的表情布滿了他的眉梢眼角,顯然心情很是不好,“我們這兒是實驗室,是科研所,又不是警局!你想扣下她?憑什麽?她都醒了!”

助理縮着脖子不敢說話。

“齊夢呢?”魯尼斜着眼。

“還、還沒醒……”助理的聲音輕得像蚊子哼哼,“嘗試呼喚過兩次了,沒有反應……”

魯尼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呵斥:“廢物!”

“我再去試……”助理一臉菜色。

他挺想說齊夢再廢物也是魯尼博士親自選的人,跟他發什麽火,可惜他不敢說這話,只能唯唯諾諾地答應着。

……

走出實驗室的喻南一直維持着悲傷害怕的表情,一直到走出大樓,走進中央花園的時候才微微松懈,她摸出自己的背包,找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人接起來,尚語擔心又急切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喂,喻南?你終于給我打電話了,你還好嗎?”

“還行吧,”喻南有些疲憊地吐了口氣,“約個遠點的地方吧,有些事要見面和你說——別讓人知道你是來見我的。”

“這麽神秘?是有情況啊?”尚語還想和她打趣。

“嗯,”喻南卻很正經地同意了她的話,“非常神秘,請你務必保密,這件事事關重大。”

“……”尚語怔了怔,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好,我知道了。”

約定了見面的地點,喻南再一次長舒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剛才出來的時候因為魯尼的助理在身後盯着,她沒敢多看,只用餘光瞥了一下實驗室的布置和構造,沒發現AX-13號藏在哪兒,倒是有條通道沒亮燈,不知道會不會在那裏。

魯尼的疑心病比她想象的要重不少,剛才她都自認演技十分完美了,卻還是打了好幾個迂回才讓魯尼說出她想要聽的話。

也虧得喻南還長了張單純無害的學生面孔,會讓人更容易放下戒心。

更因為齊夢沒出來。

她能确定齊夢沒出來,因為假如齊夢出來了和她對峙的話,現在魯尼一定會強行将她扣下。這也是為什麽喻南離開之前要把齊夢推進黑霧裏的原因。

她不想殺人,但絕不能讓齊夢從系統裏出來,否則她不僅救不了嘯夜,還可能害死自己。

只好殺掉她的意識體了。

就這麽獨身一人站在中央花園裏吹了會兒風,喻南過熱的大腦終于漸漸冷靜下來,她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向着科研所大門走去。

沒記錯的話,門口應該就有直達老房子的極軌車。

畢竟那時候,她的爸爸,喻教授,每天都坐極軌車上班。

☆、chapter44

在見尚語之前,她還有需要确認的事情。

極軌車十分鐘一班,喻南運氣不錯,剛走出科研所大門就見到了回老房子的班車,她上了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新世紀的車速變快以後,唯一讓人感到不便的就是市內交通甚至快到讓人來不及睡一覺。

一分二十秒,極軌車到達老房子樓下,喻南從車上下來,站在路上仰頭看着大樓。

不久之前她剛剛在副本裏見到這幢樓轟然倒塌,那個時候嘯夜還在她旁邊。

樓裏也不像現在這麽有生氣,一樓有扇窗戶裏飄出了最新的流行歌曲,甚至還有幾戶人家的窗戶外面挂着随風翻飛的花色內褲——一切都是那麽活潑生動,不像在那個副本裏那樣死氣沉沉。

雖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嘆什麽氣,但她就是很想嘆氣。

所以她真的嘆了口氣,然後再不猶豫,徑直走進了樓裏。

電梯又恰好停在一樓,她愣了愣,按開電梯走進去,上到三樓。

不過這回,家門口的密碼并不是那個AX-13號的墜落日期,而是她在副本裏時輸入過的第一個密碼——從這點來看,喻南的記性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因為五年不住就把家裏的密碼忘記。

即使窗門緊閉,五年的時間還是讓這間曾經她無比熟悉的房子蒙上了灰塵,就連空氣中都帶着比外面更多一分的陰冷,若不是屋中陳設依舊,倒是頗有幾分鬧鬼的氣質。

就像是在副本裏的時候。

那時候嘯夜還站在……打住。

人的思想是不能跑偏的,一旦跑偏就很難拉回來,喻南對自己從系統裏出來後時不時就想到嘯夜的行為很是無語,但也沒什麽辦法,出神思考了半晌,這才走進父親的書房,打開那臺許久未動的電腦。

本來搬家的時候她有想過把這臺電腦一起搬走的,不過那時候她沉浸在失去父親的痛苦之中,任何和父親有一星半點關系的東西都足以讓她大哭一場,是以最終沒有動它。

也好在她那時候太過悲傷,雖說自己不能看見父親的東西,卻也不肯讓別人動,科研所那邊本來有相關人員要來回收喻教授處理過的保密文件的,誰知道喻南反應太大,那個處理的人員和他們家關系親近,念着父女二人對科研所的貢獻,又出于一部分私心,在程序中替她遮掩了過去,這才讓電腦裏的文件留到今天。

感謝當年任性的自己,阿彌陀佛。

喻南雙手合十,動作幅度極小地在電腦前擺了擺,祈禱這臺五年沒用的老機器還能正常啓動——光是點下開機鍵,主機就已經“喀喀喀”響了好半天了。

“一定要成功啓動啊……”喻南小聲嘀咕,“流星在上啊,嘯夜大佬保佑我——”

話音剛落,熟悉的樂曲響起:“當當當當——”

“卧槽,”喻南目瞪口呆,“嘯夜大佬這麽靈的嗎?那我以後抽卡能不能拜他……”

喻教授存放文件有自己的一套邏輯,這套邏輯別人或許不了解,但身為他的女兒,喻南對此十分熟悉,因此她不費什麽工夫就找到了曾經在副本裏看到過的文件內容。

甚至這裏的文件更全,記錄的事情的更多。

當她将文件看完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喻南關掉電腦,轉身走到她爸爸的房間裏,拉開了某個抽屜,取出幾張卡片放到背包裏,随後離開了老房子,登上極軌車赴約。

尚語已經坐在島國的餐廳包廂內等着她。

一見到喻南進來,尚語立刻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你終于來了!你不知道你進了那個實驗室一連好幾天一點消息都沒傳出來我差點以為你……”

其實喻南确實是差點就出事了,不過這話她不想跟尚語說,免得她無端擔心,入座之後她按住尚語的手,面色平靜地寬慰她道:“放心,我沒事,這不是好端端的嗎?”

“也就是你現在坐在我面前我才能确認你好端端的,”尚語緊緊盯着她,“你是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擔心你,昨天實驗數據都差點記錄出錯……”

喻南樂了:“那我可賺了,以謹慎仔細出名的尚博士竟然為了我忙中出錯,死一死也甘願啊。”

“滾,”尚語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看你這張不吉利的破嘴說的都是什麽瞎話!”

“是是是,我的錯,不該亂說話的。”喻南笑眯眯的。

喻南進系統三天,滴水未進,要不是靠那臺機器為她輸送的營養液吊着,早就撒手人寰了。這會兒新鮮的菜色一端上來,立刻讓她的胃部感受到了無盡的空虛,話都顧不上說,先吃了起來。

尚語只能耐心等着她吃完。

酒足飯飽,尚語才問:“你神神秘秘地把我叫過來是為了什麽?”

喻南抹了抹嘴:“我記得上個月你跟我提過一個新樓盤?”

“對,在南山公園旁邊,我看着還不錯,價格也合适,我這幾年的積蓄湊一湊夠買一套小戶型的,反正也就我一個人住。”尚語說,“怎麽,你之前不是和我說沒興趣一起買房嗎?現在又有興趣了?”

她挑起眉,似乎不太相信喻南興師動衆地把她叫出來僅僅只是為了說買房的事情。

然而其實喻南真的就是想說買房的事情,她從包裏摸出那幾張從她爸留下的東西裏找出來的卡片,朝尚語面前推過去:“嗯,不過我沒空張羅,這幾張卡你拿去,替我……找我媽一趟,請她以她的名義幫我買套房。至于戶型面積樓層朝向那些東西……你幫我看着辦吧。”

尚語皺了皺眉,盯着卡片沒接:“怎麽回事?”

“我有件事要做,但是不怎麽想告訴你。”喻南垂着眼皮,“我表面上朋友很多,雖說跟你關系最好,但知道我倆關系近的人不算太多,也容易遮掩……如果我出事,想必盤查你兩遍就過去了。”

尚語沉了臉色:“你什麽意思?”

“是很危險的事……”喻南咬了下嘴唇,“我不想連累你。”

“在你眼中,我就是這麽個貪生怕死的人?”尚語幾乎要被她氣笑了,“喻南,我能揍你麽?”

“不是,但你理解我一下,如果換做是你遇到危險,會主動把我扯進去麽?”喻南擡起眼皮看她。

尚語不說話。

“是吧,其實咱們是一樣的,你別太生氣。”喻南又把眼皮垂了下去,盯着桌子邊看邊無甚起伏地飛快地說着,“這幾張卡裏有我爸留下的遺産,還有一些我近些年陸陸續續轉進去的積蓄。我媽和我爸離婚離的早,這些年我從未親自上門拜訪過她,應該沒多少人知道我和她還有聯系,請她幫忙買套房,應該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果斷時間……如果我要做的事情成功的話,可能會有一個男人來找你,他可能不太通曉人情世故,你幫我照顧一下……讓他住新買的房子就行,生活開銷就從這幾張卡裏拿。”

“那你呢?”

“運氣好的話會被審查,可能幾天,可能幾個月,也可能幾年,不過應該可以出來的,放心。”

“……那運氣要是不好呢?”尚語問道,“你別忘了自己玩抽卡的時候有多非。”

喻南無語了:“你是真朋友麽,能不能留點面子給我?”

“非還不讓說了?”

“就你歐,行了吧。”喻南沒好氣地怼了她一句,又道,“運氣不好,今天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尚語:“……”

“有點殘忍,不過我找不到可以托付這些事的人。”喻南嘆了口氣,“尚語,麻煩你了。”

尚語沒接話,喻南也沒再說話,就這麽盯着餐桌沉默着。

筷子上沾着一滴蘸汁,沿着傾瀉擱置的竹筷緩緩淌下,流至半途時終于扛不住地心引力的力量,無聲地落在米白色的桌面,炸開一朵深褐色的花。

“有個問題,”尚語開口打破了沉默,“那個男人是誰?”

喻南:“……你非要……”

尚語打斷她:“你不可能讓我一無所知地接下你的遺言好嗎?!”

“……”喻南頓了頓,又嘆了口氣,“……是AX-13號。”

“嗯?”尚語看着她,“真是人?”

“不算人吧,”喻南不知道怎麽在不暴露太多的情況下和尚語解釋清楚嘯夜的情況,猶豫地挑揀着說法,“就……反正可以變成人的樣子。”

喻南的确沒說太多,但尚語身為一個搞科研的,總歸不會太笨,就這兩句只言片語,結合喻南去做測試前和她說的那些話,她已經大概猜測出喻南要做什麽了。

勸是不會勸的,作為多年好友,尚語其實心裏明白,喻南這個人看上去和善,其實非常有自己的主意,堪稱油鹽不進,勸了也沒用。

“行吧,”她妥協了,“我知道了,不過我有個條件。”

“什麽?”

“我會用自己的名義替你買房。”尚語的語氣很平靜,但同時也很堅定,“我知道你更不想麻煩你媽,至少這一點我還能幫你完成——別拒絕,否則我就當今天沒聽過這些話。”

“……”喻南心情複雜,“尚語,謝謝你。”

“廢什麽話?”

“那就再麻煩一下吧。”喻南說,“你對總部更熟悉一些,我需要……”

她報出了一連串的東西,最後雙手合十對着尚語拜了拜,“尚活菩薩,救人如救火,靠你了。”

尚語無言以對:“……姓喻的,你得寸進尺玩得很熟練啊?”

……

這頓飯吃了很久,等到喻南回到自己租住的單身公寓,洗完澡躺在床上時已經接近午夜零點。

本該很疲憊的,畢竟雖然她在機器裏躺了三天,但其實精神一直沒有休息過,不算真正的睡眠,甚至在她洗澡的時候有幾次差點就靠在浴室的牆上睡過去,但當她的頭真的接觸到枕頭的時候,卻又睡意全消。

當她數到第三千六百七十八只羊時,喻南睜開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無語地長出一口氣。

然後翻身坐起,打開了自己的随身電腦。

媽的!寫報告!

☆、chapter45

對于喻南而言,寫報告這種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要知道這年頭,幾乎每一個讀到研究生的人都是從本科開始報告不斷,從實驗山報告海裏殺出一條血路來的人。

她對着自己的電腦定了定神,将腦海中紛雜的思緒略微整理了一下,便瞬間整理好了大标題小标題一二三四的邏輯關系——她先寫的是關于那個“第十三代歐皇改造系統”的bug報告,那是她跟魯尼博士搭上線的敲門磚。

真的只是塊毫無營養的敲門“磚”,因為系統裏頭根本說不上太多的bug,找人測試也估計就是個幌子,非要讓她說出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最多也就是進去前瞥到一眼的系統廣告語寫得挺誘人的。

……什麽“讓你在死裏逃生時感覺到自己體內隐藏的歐氣”。

資深非洲玩家喻南簡直淚流滿面。

不過,如果被“找不到bug”難住,喻南也不用說自己很擅長寫報告了,光是湊數用的小bug就夠她湊成一長篇的,敲在鍵盤上的手剛起了個頭,便洋洋灑灑地一氣寫了下去。

這篇一萬多字的反饋報告完成時才剛剛三點,本想再檢查修訂一下,誰料方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睡意卻驟然湧上腦海,來勢洶洶,很快喻南就撐不住了,匆匆将報告保存了一下,一頭栽倒在了枕頭上。

再醒來已是中午,她費力地從床上坐起來,感覺四肢關節全都無比酸麻。

看來這幾天果然是累着了,喻南暈乎乎地坐在床上思考着。

現在……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她該做什麽來着?

哦對了……嘯夜,還有實驗報告。

起床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喻南重新打開自己的随身電腦,想要修訂一下淩晨匆匆完成的報告,意外發現自己的郵箱中多了封新郵件:

【發件人:Dr.Loony】

【标題:早上好,bug整理得如何了?】

看似無比正常的內容,卻讓喻南心裏打了個突。

昨天她拿了魯尼博士的名片之後,好像沒有還名片回去?

一來她沒做名片,二來就算她做了名片,也不會在參加測試的時候随身帶着張名片過去;所以說,魯尼博士為什麽會知道她的電郵地址?她的資料應該都保存在分部才對……

是特意去查的,還是關注了她很久?

他跟孫教授究竟關系有多密切?

……

不愧是聲名在外的知名教授啊,可真是難纏。

喻南咬了咬嘴唇。

不過沒關系,她想,畢竟是從小和她老爹鬥智鬥勇長到這麽大只的人,和知名教授的鬥争經驗極其豐富。

将報告修訂好之後她又新寫了半份《關于AX-13號能量體的衰竭周期觀察實驗小結》,隐去了一些最最關鍵的數據和結論,然後看了下時間,覺得差不多符合她昨天說過的“先休息再寫報告”的設定,便準備打開郵箱,将先前寫好的bug反饋報告發給魯尼。

可就在她按下發送鍵之前,喻南臨時改變了主意。

她坐在那兒思考了一下,将郵箱關掉,轉而起身去找自己閑置已久的打印設備。

以及一些……神奇的小工具。

準備好一切的她在傍晚六點重新到達了科研所,走進了魯尼博士的辦公室。

三樓還是那麽的空,雖說這回她特意換了雙軟底鞋,卻仍舊因為此處太過空蕩靜谧而發出了些許微小的聲響。大概是被響動驚動,屋裏跑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除了他和她都換了身衣服之外,一切就如同四天前的那個下午,她帶着滿腔憤懑和疑惑走進這裏參加那個勞什子的測試時一模一樣。

喻南有些恍惚,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這四天來的經歷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不,當然不是幻覺。

她晃了晃腦袋,勾起一絲驚喜的笑容:“Alex,你在這兒!昨天我從那裏面出來的時候還向魯尼博士問起你,還以為你的實習已經結束了呢。”

被一個美麗的少女如此問候,Alex的臉瞬間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沖喻南腼腆地一笑說:“還沒有,不過快到期了,這幾天正忙着寫報告。舅舅說如果我不用心寫,他就不給我及格。”

看來魯尼倒是沒有荼毒他這個外甥的意思,不然這個年輕人不會如此陽光向上,還看起來這麽的……單純。

單純的人好糊弄,是她的機會,喻南了然地想着。

“你的舅舅一定很愛你,”喻南假裝揶揄地打趣他,腦袋看向四周,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間辦公室,“魯尼博士不在嗎?”

“剛剛還在的,現在出去吃飯了,我替他在這兒守着。”Alex說,“你有事要找他嗎?也可以跟我說的。”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帶着些許手足無措的殷勤。

喻南笑着晃了晃手裏的一疊白紙:“我來找他交報告。”

“嗯?”Alex好奇道,“報告不是發郵件給他就好了嗎?你沒有他電郵地址麽,要不要我抄給你?”

“不用,我有的,”喻南搖搖頭,“只是覺得有些問題需要當面和他溝通罷了……再說我更喜歡紙質辦公。”

“好複古的愛好啊。”Alex似乎對這種提交報告的方式感到很新奇,眼神不停地往喻南手上瞄,“之前我們隔壁班上有個女生也喜歡這種複古的交報告方式,據說她的教授還教訓過她。”

“是的,我念書的時候也被教授教訓過,”喻南順着他的話頭往下說,“習慣了無紙化辦公的人總是覺得這種方式既落伍又麻煩,還會給實驗室制造垃圾——不過我覺得紙張的手感很不錯,你覺得呢?”

她沖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Alex的臉又紅了:“是、是啊!”

原本就都是年輕男女,喻南又是個“一旦真想調情的話能調到天荒地老”的情感嘴炮選手,兩人話頭不停,相互打着趣也不覺得尴尬。

喻南問到魯尼博士吃完飯就會回來之後便安心在辦公室裏坐下,一邊和Alex胡侃,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間辦公室。

正說着話,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喻南沖Alex抱歉地一笑,當着他的面打開手機查看起了消息——是尚語通過加密方式給她發過來的電郵。

來得正巧!

要不是此時此刻正坐在魯尼博士的辦公室裏,喻南幾乎想要跳起來給尚語叫聲好——這是她昨天拜托尚語幫自己弄來的科研所建築規劃圖,因為總部有很多區域在建成以後被劃成了實驗區域,許多涉及到保密實驗的部分喻南不曾去過,而她想要救嘯夜出去,首先就必須摸清地形和……監控分布圖。

規劃圖雖然是建成前的分布情況,某些地方在之後曾經做過改動,但大致上的區域分布是不會有什麽變化的。這樣的東西由在總部工作好幾年的尚語去弄會更容易,甚至尚語還貼心地幫她做了一部分改動标記。

不得不說,作為朋友,尚語真的是很夠意思。

雖然能理解喻南不想把她卷進去的意圖,但她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喻南提供着幫助。

喻南飛快地在那一大包資料裏找到魯尼博士這間辦公室的周遭區域,粗略地記下每間屋子大概的位置,随後放下手機繼續和Alex聊天——顯然這些東西還是有幫助的,在看過資料之後,她觀察起這間辦公室時心中越發有數。

根據規劃圖……在左邊那條不開燈的走廊另一邊,有一間特別大的空屋,保密級別較高。

喻南幾乎是立刻想到了在系統裏曾經見過的那間放置着AX-13號的房間,面積上應該差不多大——如果她沒有猜錯,AX-13號,也就是嘯夜本人,就被關在那裏。

當然,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還需要更多的佐證。

“啊。”Alex坐在正對門口的椅子上,說着說着忽然看着門外站起來,“舅舅回來了。”

喻南也跟着他站了起來。

等那個高大的男人走進門,喻南微微颔首,向他行了個不怎麽成型的鞠躬禮:“魯尼博士。”

“哦,是你。”魯尼有些意外,“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是有什麽事麽?”

“舅舅,她是來交報告的!”Alex搶答道。

魯尼皺了皺眉:“我讓你在辦公室裏寫報告,你為什麽坐在這兒?”

Alex縮着脖子,嗫嚅着說:“我……這不是有訪客嗎……”說罷,他還偷偷地朝喻南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室溫将少女潔白的臉頰上染上了些許健康的緋紅,看着格外誘人。Alex覺得自己心跳有些失速了。

魯尼哪裏看不懂這小子的眼神含義,略有些不快地揮手趕人:“進去寫你的報告,別在這兒添亂——人家可不是你這樣實習還要找關系的普通學生,你還不抓緊時間進去寫報告!”

“……哦。”

喻南笑了笑,看來魯尼對他的外甥真的挺上心的,只可惜這個單純的小夥子未必能感受到這份良苦用心。

不過既然Alex已經被趕到了裏間,現在該是她開口的時候了。

“博士,”喻南說着晃動了一下那疊報告紙向他示意,“我過來交報告。”

“怎麽不發郵件給我?”魯尼重新露出一張溫和的笑臉,将報告紙接了過去,低頭仔細看。

無論這時候他是真仔細還是假仔細,這個“仔細看報告”的姿态是必須要做出來的,而這就是喻南的機會。

她不動聲色地從貼身的衣兜裏摸出了一個白色的小盒子。

在副本裏的時候,她曾經和嘯夜誇下海口說,如果關着他的地方用的是那種原始的ID卡,只要帶着卡的人出現在她面前,她就有一百種方式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将ID卡複制下來。

現在就是她證明自己的時候了——如果真是用ID卡解鎖的,那麽魯尼博士身上必然有至少一張。

這個白色小盒子是很多年前她和她爸鬧着玩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做出來的小工具,他們還一起做過很多功能特別神奇的道具,一部分有用的早已被無私的喻教授拿出去申請了專利,或是發表了相關論文在國際雜志上,這個白色小盒子卻一直放在家中的雜物間內。

原本是因為這種舊式的磁卡驗證鎖早就被淘汰得差不多了,這東西交出去也沒用,說不定反而會影響他人的□□安全,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竟然會在這樣的時候幫上忙。

喻南真是無比慶幸自己有個神奇老爹。

這個小盒子會檢測半徑十米範圍內是否有類似的磁卡信息,并将讀取到的數據一一複制出來,等喻南回去之後将其中有用的部分挑揀出來就可以完成複制。

她一邊将小盒子上的按鈕撥開,一邊謙遜地和魯尼博士解釋着自己的行為:“是這樣的博士,我比較喜歡紙質辦公,一般寫完論文或者實驗報告之後會打印在紙上手動修改一遍,我想着……初稿出來以後拿給你看看,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我能直接改掉,回頭再發精校潤色稿給你——再說,我過來主要還是想問問……”

她做出一個慚愧的表情,小聲說:“想問問您有沒有幫我探探孫教授的口風。”

“這事你放心,”魯尼低着頭說,“有結果了我一定告訴你——你那份要交給孫教授的報告寫好了嗎?”

“剛起了個頭,”喻南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放了好久的,有些部分要仔細回憶一下才行,我也怕自己記憶出錯。”

“對,是該細致些……”魯尼的聲音漸漸壓低,微妙地帶上了些蠱惑人心的意味,“不急,你可以慢慢寫,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随時找我。”

“好的博士,謝謝博士。”喻南低頭向他表示感謝。

bug反饋報告自然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原本喻南就是似是而非地寫,魯尼也似是而非地給她提點了幾句,拖到時間差不多夠白色小盒子把數據複制完畢了,喻南便起身告辭。

“那我回去修改一下,”她笑着說,“謝謝博士,您的話為我提供了很多啓發。”

“嗯,有事郵件溝通就行了,不需要一遍一遍地跑到我這裏來,路上的時間都浪費了。”魯尼說,“孫教授那邊我會去聯系的,只是他這幾天有個大項目要忙,你可能要稍微等一等。”

“好的,”喻南說,“正好我趁這幾天把之前的實驗報告寫出來,太謝謝您了博士。”

“不客氣。”魯尼眸光微閃。

喻南始終保持着端莊的笑容走出辦公室,走到二樓後她回頭看了眼,發現魯尼并沒有跟上來。

目光一轉,她沒有繼續下樓,而是往走廊另一邊走去。

這幢實驗樓是個L型的結構,總共五層樓高,有三處樓梯,沒有設電梯。

喻南沿着二樓走廊逛了一段,計算着應該走出了魯尼辦公室的範圍,便從另一處樓梯重新上了三樓,站在樓梯間瞄了瞄四處的辦公室分布,又上了四樓看了眼。

天色漸晚,總部裏趕着下班的人都已經陸陸續續離開,剩下的都是那些準備熬夜做實驗的人,倒是暫時沒人主意到這邊樓道內有個年輕的姑娘轉着一雙賊溜溜的眼睛不懷好意地四處觀察着。

她知道雖然走廊裏沒人,不過監控都還開着,現在并不是一個徹底觀察地形的好時機——不過她倒也不必徹底觀察清楚,知道個大概,做到心中有數就行。

再次走出實驗樓後,喻南也并未直接出大門坐車,而是腳步一拐,進了靠近大門的另一幢樓裏,熟門熟路地敲響了一樓總控室的大門。

“嗨,徐辰華!”喻南笑着和裏面坐着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見啊,想我了沒?”

屋裏坐着個穿着工作制服的人,長得不老,卻也不算太年輕,見到她進來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喻南!好、好久不見,你怎麽來了?”

“哦,前幾天過來協助一個實驗,今天是過來見教授的。”喻南說,“我想着好久沒過來看你了。”

說起這個徐辰華也很感慨:“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