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無言(十一)
鮮血染紅了地平,皇宮內一陣喧嚣,哀嚎遍野。
洛施身穿湖藍色大袖交領襦裙,腰間系着的飄飄絲帶無風自吹,成了遺世獨立的一道亮麗色彩。
她悠悠穿過血腥厮殺的戰場,與錢衛一同找尋目标。
離錢衛醒來,兩人共同行動,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有沒有一種可能,徐炳元不會出現在這裏?”錢衛終于忍不住問道。
洛施趕着腳步,聞言,本能的便想反駁,只是她張了張口,餘光卻瞥見了金銮殿的方向。
嘈雜的聲響并沒有放過皇宮內殿,洛施于是醍醐灌頂,前幾次被傳送到新的情景中時,都是圈定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她才能一眼見到那兩位主人公。而這一回,她與錢衛在集聚于螭陛之上的人群裏,反複搜尋了這麽久,卻沒有一個結果。
既然她能自由走動,當然不能傻傻的執着于一個地方。洛施懊惱不已,只覺得自己自進了這幻陣,連思考的速度都停滞了。
她腳底拐了個彎,要進去內殿瞧瞧:“我們進去那裏找。”
走進殿內,最顯眼的,當然是擺在中央的、巨大的那張龍椅,通身赤金,龍首高昂。內殿沒有殿外露天之下,硝煙彌漫着的厮殺。洛施眼瞧着,像是兩方對峙,而徐炳元,赫然就在其列。
只是很奇怪,這時的徐炳元并不是中年男人的模樣,還是與她這一路踏過的幻境中,年輕英俊的姿态。
洛施忽然發覺,她所見到的徐府中的杜寒臘,即使面上是掩不住的病容,但與現實見到的徐炳元相比,根本不能算是一同從少年始,就互相陪伴的夫妻。她的面容,竟是與大婚那日,含羞帶怯的人一致。
現實中的杜寒臘,與幻境中的人比較,連一絲眼角細紋都未增添。仿佛,時間在她身上停止了一般。
對,就是時間停止!
她終于知曉她未曾挖掘出的詭異之處究竟是什麽了。
那麽,這場宮變,杜寒臘會否發揮作用呢?
“老三,你怎敢反?!”那一頭,身着龍袍的男人手持着劍,狼狽的做着最後的掙紮
與他對立而站的年輕男人冷冷一笑:“父皇,您老了。”手中的劍毫不留情的指向皇帝,“這寶座,本就應該讓出來。”
皇帝咬牙:“那也輪不到你!”
皇帝像是怒了,不管不顧的持劍刺向對面的人,但他到底舒适地坐在皇位之上多年,也不及年輕人身形敏捷,很快敗下陣來。
見皇帝被擒,守在皇帝一側的将士自是不再講究什麽公平對決的比試,紛紛操持着武器,要誓死護衛皇上。
兩方的厮殺這才正式開始。
洛施沒管倏而眼花缭亂的打鬥,只是照例拉過錢衛的胳膊,高聲說道:“你看見徐炳元了嗎!”
“看見了。”錢衛對她點點頭,他沒說的是,在洛施盯着皇帝父子的時候,他總覺得有一根粗壯的石柱後面,藏着一個人影。但見洛施已經無暇顧及其他了,他也不好說出來,省得徒勞心思去猜測。
徐炳元跟在那挾持着皇帝的年輕男子身後,像是護衛着他的安全。洛施還有功夫驚嘆:“沒想到徐炳元作為文绉绉的讀書人,能夠稱得上一聲太傅,武功竟是也不低。”
錢衛抽空瞄了正一劍一個人頭的徐炳元一眼,沒什麽感情的附和了一聲:“看起來還好。”
洛施摸了摸下巴:“女主角該登場了吧?”
她有些興奮,這可不就相當于,把她平日裏看的那些話本子擺在她面前,生動的演繹起來了嘛!
錢衛感受到身側人的神采飛揚,下意識将她的情感,與此時側臉添上幾道血痕、更顯妖冶的徐炳元聯系起來。他忽覺有些氣悶。
要問具體是因為什麽,他泛着瘙癢的心卻沒告訴給他。
仿佛與洛施有心靈感應似的,正在殺敵的徐炳元憑空抽出一把短匕,以洛施的角度來看,他眼神狠厲,卻不是刺往攻向他的來者,而是,直直對準似乎毫無防備、他一直為其浴血奮戰的年輕男子。
洛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閃瞎了眼,讓她更沒想到的是,徐炳元如此胸有成竹的一擊,卻并沒有成功。
三皇子反應迅速的先給了皇帝大腿一劍,以防他有力氣逃跑,旋身躲避身後偷襲之時,又很是利落的将嚎了一聲的後者丢下。這情景的發生只在呼吸之間,即便洛施的眼力很好,又集中精神觀察,還是沒想明白三皇子是怎麽發現的。
“本皇子早就防着你了。”三皇子陰冷的勾唇,桀骜不馴的擡了擡下巴,“徐炳元,只是我原先一直以為你是父皇的人,如今終于想清楚了,你最想看的,是父子自相殘殺,皇權旁落的好戲。”
徐炳元的真實意圖已經暴露,他那張溫良謙遜的外皮盡數褪去,“可你還是反了。”
“那是因為本皇子不服!”三皇子氣場大開,又向後刺了一劍,正狼狽地想要逃跑的皇帝終于堅持不住,昏死了過去,“太子無德、無能,只因為是已故皇後的兒子,就将我們這些兒子當做他的磨刀石,好在他百年之後,讓他那個廢物兒子登上皇位。
“本皇子不過是順水推舟。”
徐炳元看似以一己之身對抗數支精良隊伍,“殿下帶了這麽點人,除了夠對付因為羽林衛被調走,堪堪發揮了點作用的蝦兵蟹将,還能做什麽。”
“徐炳元,你籌謀已久,也夠謹慎,但就是有一點,你太自傲了。”三皇子緩緩而道:“我既是早就懷疑上了你,又怎肯将你帶在身邊,一同進入這金銮殿。”
殿外一輪高過一輪的喊殺聲傳入耳畔,徐炳元終于明白,一直以來,不僅自己在算計眼前之人,他同樣從不曾信任過他。
擁有相同的血緣,可他就是比他那個混賬的父皇和無能的皇兄聰明數十倍。
也罷,就當他當年看人的眼光沒錯……
何況,他今日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只是,他到底沒能和寒臘見上最後一面:
下一世、下一世別再遇上我這個孑然一身的騙子了。平白惹得你為我空許一生。
三皇子拖着皇帝冷眼旁觀,他的援軍已到,殿內皇帝的護衛也被剿殺了個幹淨,緊接着,他的人自然就是對付那個突然叛變的徐太傅。
衆人默契的圍攏至徐炳元四周,開始了新一輪的厮殺。
“看來是徐炳元謀算不成,反被圍殺了。”錢衛淡淡的道。
“可他不會死。”洛施甚是疑惑,“否則,今時今刻我們就見不到那個為夫人治病,而四處奔走的徐大人了。”
“當今皇上于十年前登基,對外宣布先帝禪位。”錢衛那時即使還小,但家境富裕,從小飽讀詩書,對這些不算是皇室秘辛的可知消息還是耳熟能詳的,“徐炳元十六歲便連中三元,二十歲便成了一朝太傅。當今皇上登基,依舊保留了他的位子。幾個月前,他才從洛陽城離開,來到了靈臺鎮。”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裏,如果他們所見屬實,那麽如今盛年的徐炳元,應當被懷恨在心的當朝皇上殺了才對,可他還是好端端的活着,且依舊是一品太傅。
兩人過多猜測都無用,那一頭,徐炳元已經被逼入了絕境。他的人,估計早已被攔在殿外,與他一般,沒有還手之力了。
要說臨死前,他最挂念的,當然還是明知自己的籌謀危險又荒謬,但還是義無反顧的與之結合的杜寒臘。
奄奄一息之時,他仿佛看見,杜寒臘穿着她最喜愛的繡花錦裙,像一只欣然而至的彩蝶,不管不顧的撲到了她的懷裏,背上開出了血腥的花。
“徐夫人,來了。”
看着杜寒臘如飛蛾撲火般的以身擋劍,洛施知曉,這場真人演繹的戲法,她終于看到大結局了。
這不是夢……徐炳元感受到黏膩的鮮血,嘴唇不受控的開始顫抖。
杜寒臘臉上是無怨無悔的笑,只是刀光劍影之下,她無法完成整一句話的道別了:“阿元,放下吧。”
明明、明明他已經安排好了,杜寒臘不受家中人的重視,她一直希望的,是離開洛陽,重獲自由。可唯獨,執拗複仇的他給不了。所以,他早早安排她離京,想着即使他失敗了,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但她還是來了,一句責怪或者怨恨的話都沒有,只要他放下。
可是為什麽,我寧願你恨着我,然後懷着這份恨,永遠的活下去。
即便力竭,知曉自己已然會賠上性命,徐太傅仍舊泰然處之,站立如松;但此刻,徐炳元顫抖地抱着懷中女子的屍體,眼裏流下的,是悔恨的血淚。
洛施諱莫若深,眼裏是毫不意外的光彩,“她死了。”
話音落,已然寂靜、只餘徐炳元的恸哭和殿外漸漸平緩的刀槍摩擦聲的偌大空間,一瞬間變了樣子。
洛施仍舊反應迅速的去抓住錢衛,錢衛像是有了經驗,同時去拉過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