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上次明芝和曼玲說被跟蹤後,達文和正豐開始去學校接她倆放學。不過緊張了幾天之後,沒有了情況,想着也許不是真的被跟蹤,兩個人就松懈了。這次明芝被跟蹤之後,達文和正豐又緊張起來,每天放學的時候去校門口等她們,然後送她們回家。唯一讓達文有些許安慰的是:可以肯定這跟蹤不是沖着他妹妹曼玲來的。
凡事都有好有壞,好事裏隐藏着壞處,壞事裏也會帶來點好處。被跟蹤這件事也有個好處,就是明芝和曼玲可以天天看到正豐。不過兩天後,曼玲發現經常是自己和哥哥走在前面,正豐和明芝落在了後面;或者正豐和明芝在中間,而她和哥哥在兩邊。正豐哇啦哇啦說個不停,明芝在旁微笑聽着;而哥哥有時會插嘴幾句,自己則完全是個插不進話的聽客。也有時,哥哥和正豐一左一右護在明芝兩側,争着給她講什麽新鮮事,這時的自己不是被擠到一邊就是被落到後面。這讓她很煩惱,感覺自己是多餘的了。于是,她想出一個辦法,一出校門就緊緊地挎住明芝的手臂不肯分開,這樣他們就不會擠走她了。她為自己的辦法開心了一路,就這樣抱着明芝的胳膊一直走到和明芝分手的路口。
曼玲自己轉彎回家,正豐和達文繼續陪明芝往家走。曼玲捏了捏有點酸的胳膊,回頭向他們看了一眼,發現她一離開,那兩個人就一左一右的圍在明芝兩邊了。她後悔回頭看這一眼,像似把醋當成水喝了一口,恨不得被跟蹤的人是自己。想到這,她笑了:自己可真蠢,我要是被跟蹤了,只有哥哥陪我回來,難道人家正豐會一起來嗎?又一想,要不要試一下,看看正豐會不會為自己也這麽做呢?怎麽試,裝病或者摔倒扭腳了?随即,她馬上蔑視了一下自己,這樣不是更蠢嗎,還用試麽!她踏進家門之前,一甩頭發,似乎這樣就會把腦子裏蠢念頭甩出去,留在外面,摔在地上。我有弘遠呢,去他的胡正豐!她這麽一罵就發現自己的心另有一個去處,她像喝了口蜂蜜。她現在盼着明天弘遠也來學校,那樣她就幹脆出了校門直接和弘遠走了,不去看他們膩歪。
與此同時,明芝、正豐和達文三個人聊起了出國留學的事。
“我們有個同學要去歐洲了,是法國。”正豐羨慕地說。
“對,我就知道,他遲早要出去。”達文道。
“是啊,學藝術的,尤其我們學西洋畫的,一定要出洋看看。”正豐說。
“有機會,就是要留學幾年,看看外面的大世界。”達文說,口氣是既羨慕又憧憬。
“那一去是不是放假也回不來?”明芝問了個實際問題。
“是啊,如果回來,假期都用來坐船了。”正豐道。
“一去就要幾年,想家怎麽辦?”明芝說。
“女孩子就知道想家,我姐姐就說會想家,連上海都不肯來。”正豐說。
“男孩子不想家嗎?”明芝不服地反問。
“我不想,一聽要離開家,要來上海,我都跳起來了。”正豐笑道。
“你不想家,可你媽媽會想你啊。我媽媽就很想哥哥,他比你離家更遠。”明芝不無遺憾地說。
“他去了哪裏?”
“北平。”
“那他只能放假才回來了。”達文說,“你媽媽一年只能見到他兩次吧。”
明芝沒有繼續講哥哥的事,實際上,哥哥從走就沒回來過。她見過媽媽提起哥哥有時會掉眼淚,她想她肯定是不會離開家的,不能讓媽媽兩個孩子都看不到。
“其實你回家也很方便啊,火車也是很快麽。” 明芝已經知道正豐家境富裕,火車票錢絕不是問題。
“是很方便。每次她們都說:怎麽這麽長時間沒回來呀。可我覺得沒幾天啊,怎麽又說長。”正豐笑道。
“每個人對時間的感覺是不一樣的,她們想你,就覺得時間長。”達文插嘴道。
“對,我媽也這麽說。”明芝道。
“你哥哥說過沒有,北平和這裏有什麽不一樣?”達文問。
“冬天比這裏冷啊。”正豐笑着搶答。
“這誰不知道,還用你說,我是說別的。”達文笑道。
“別的什麽?吃的玩的?肯定有很多不一樣。”正豐道。
“他肯定很喜歡那裏,否則就回來了。”達文說。
“他說那裏人說話跟這裏不一樣,稱呼也不一樣。”明芝道。
“男人就該到處走走,志在四方。他為什麽不直接出國留學呢,反正也是離開。”正豐問。
“不知道,可能沒想吧,我也沒往那方面想呢。”明芝說。
明芝又問:“你們倆都要出國嗎?”
達文立刻說:“我出不去,公費的考不上,自費又沒錢。”他指着正豐又說,“他很想出去,也能出去。”
“我是想出去,去歐洲看看,美國看看,都看看。”正豐興奮地說,好像他明天去美國,後天去歐洲似的。
“你是去學習,還是去玩?”明芝問道,感覺他是要周游列國的意思。
“都是,邊學邊玩。你呢,想不想出去留學。”正豐問。
“我?不想,我哥都沒出去,我肯定也不出去,我想教書。”明芝答道,明顯地表達自己的待遇不會高于哥哥。
将明芝送到家後,正豐和達文往回走。突然,達文發現對面出現一個身影,他小聲對正豐說:“咦?那個人。”
“哦?”正豐跟着看過去,只見真的就是那天跟着明芝的那個人迎面走過來。達文條件反射似的怕他認出自己,拉着正豐趕緊躲了起來。
“別讓他看見我,這次他要幹什麽?”達文自言自語道。
“他來這裏等明芝?可明芝已經進去了,他等她出來?”正豐胡亂猜道。
那人在明芝家的街口就停了下來,并沒有繼續往裏走,沒有上前敲門的意思。他在街口來回走了幾回,便在牆角的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時不時地向明芝家的方向張望。
“他好像在等。”達文道。
“等什麽?”
“不知道。”
“等明芝出來?要不我們上前直接問他,想幹什麽。”
“他能告訴我們實話嗎?”達文看了一眼正豐,眼神好似在說別這麽幼稚好嗎。
“那我們跟他一起等,看他要做什麽。”
于是,兩人一起等起來。
“今天就要弄清楚,否則,這樣三天兩天的就被跟,心裏總是不安。”正豐決心跟那人等到底。
“對呀,總是擔心,很多天都沒事,今天他又出現了。”達文同意道。
“那天早上我們沒遇到他,今天,我倆就跟着他探探他的底細。”
“像不像守株待兔。”達文笑道。
“他是守株待兔,我們是黃雀在後。”兩人小聲笑起來。
那人仍然在街口坐着,有時也站起來走動一下,然後再坐下。他面對着明芝家門口,而來往的人中,既沒有人來和他搭腔,也沒有見他去跟別人說話。
達文:“看,沒有人和他打招呼,看來都不認識他。”
正豐:“肯定不住附近,肯定是住東邊那片。”
達文:“他也沒有主動打招呼,他怎麽不和別人搭搭話,了解下呢?真笨。”
正豐:“你看他的樣子,就是個愚蠢的,腦袋不靈光。”
達文:“他不過是做一份差事,并不是為自己做事。”
正豐:“不盡心。要是我,絕不用他。”
達文:“你還是認為他在替主子跟蹤?如果是你,你會讓傭人跟個姑娘嗎?”
正豐笑道:“我自己跟不是更有意思。”
達文:“那你怎麽認為他後面會有個什麽少爺公子的?那個少爺公子應該和你想法一樣,自己跟啊?”
正豐:“我聽說過這種事的,開始的時候,是會讓傭人出去了解情況,打聽是誰家的姑娘。如果對方家也有傭人,兩家傭人之間更容易打聽出事情來。傭人知道比主人多,也比主人容易。”
達文聽了覺得似乎有理:“如果真這樣的話,明芝至少是沒有危險的。”又道,“不過,他跟明芝搭話的時候,說他是明芝的叔叔,如果是真的呢,只能猜他是明芝爸爸的朋友,那就不是什麽傭人了。”
正豐辯解道:“她爸爸的朋友也可能就是哪家的傭人啊,不矛盾的啊。”
達文:“不過他應該已經知道了明芝放學回家了,他還等什麽呢?”
正豐:“等她出來啊,看看她出來後去哪裏啊。上次不就是跟到了街上麽。也就是說,他要知道除了學校,明芝還做什麽經常去哪裏。” 正豐推測着。
“也是。”達文想不出別的。
那人坐在那裏好長時間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達文和正豐等得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難道他要坐在這裏過夜嗎?”正豐沒好氣地說。
“過夜倒不至于,餓了走了。”達文笑着看着正豐說。
“那我們要等多久呢?”
“你餓了麽?還是困了?”
“不餓,也不困。”
“那就原計劃,等他走,我們再走。”
“我不是想走,是在想他在等什麽。”
“管他等什麽,碰上了,就看看他下面去做什麽。”達文堅定地說。
終于,估計那人也不耐煩了,或者像達文說的餓了,只見他站起身,向明芝家方向又看了兩眼,轉過身走了。
“走了,走了。”
“跟着他。”
“看看他去哪兒。”
兩人遠遠跟了過去,最後,那人又拐進了東面那片房區,還是上次達文看到的地方。
“他還真住這裏。”達文自言自語。
“這裏應該都是工人住的,”
達文:“那麽他不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傭人了?”
正豐:“傭人也不都是住在主人家,也有住外面的。”
達文:“如果他是明芝爸爸的朋友,可能是工友呢,這人也許是個工人呢?”
正豐:“那是很早之前了,也許現在換了工作。即使是工人,那他也是個替工廠主人當差的。”
達文:“那也許是替盜竊探路的呢。”
正豐:“盜竊知道家住址就行了,跟到街幹什麽?”
“那倒是。”達文覺得盜竊的猜測,說不通了。
“再說,你看他也不像流氓無賴。”正豐說。
達文:“不像不等于不是,流氓無賴也不是寫在臉上的。”
正豐:“那你說他是壞人?”
達文:“肯定是壞人啊,不是壞人,為什麽跟蹤一個女孩子?”
正豐:“跟蹤就是壞人?也許是看中她了,想交朋友呢。”
“至少這種方式不好。你會這樣交朋友?”達文反問道。
“這倒是個辦法,明天我試試。”正豐笑道。
達文:“你要跟蹤誰?”
正豐:“我也跟蹤明芝。”
“她已經被吓得半死了,你再去跟,她恐怕活不了了。”達文笑道。
“假設你不認識明芝,想跟明芝交朋友,你跟蹤了她,你已經知道了她家的住址,學校,上學路線,然後呢?下一步你該做什麽了?”達文問。
“想辦法跟她說話認識啊。”正豐毫不猶豫地說。
“對呀,但他沒有想辦法搭話啊。他只是跟着,再跟着,坐門口等着,看着大門,然後就離開了,要是你,你會這樣嗎?”
“那天他不是說過一句麽。”正豐道。
“那之後就沒有了啊。”
“那是明芝害怕跑了,若是不跑,他可能會說出點什麽。”正豐繼續說,“再說,你看他都那個歲數了,可能已經結婚了,只能看看了。”
“只能看看了?”達文一怔,覺得正豐說的沒頭沒腦,突然恍然大悟。“你這又是說他看上了明芝,後面沒有什麽少爺公子了?你這麽想也太貶低明芝了。”達文對正豐飄忽的想法不滿,“照你這說,倒是一段浪漫而無奈的故事了。”
“我就是說後面的公子少爺會出面的,這麽一想,是不是就美好了。”
“去你的吧,這麽美好,你緊張什麽?我們也沒必要來這裏了。”達文推了他一把。
“這不是來了才想到的麽。以後就不必那麽擔心了。”
“也可能他只是個跟蹤的。”達文把只是兩字說的很重。
“只是個跟蹤的?只跟蹤,什麽都不做?精神病?”正豐吓了一跳,被精神病人盯上了多可怕啊。“還不如後面有個公子少爺呢。”
“我猜很快該有行動了,不會一直不出聲的。”達文道。
“你怎麽知道?”
“你說的啊,下一步是搭話,然後公子就露面了啊。”達文笑道,正豐這才發現達文是重複自己的想法。
“哦!有道理。後面那個金燕西該出現了。”正豐道。
“我們怎麽辦?下一步幹什麽?”達文問。
“我們……能做什麽,就看那是個什麽人,明芝喜不喜歡了,沒我們什麽事了。” 正豐落落地說。
“哈哈,你的情敵出現了。”達文笑道。
“要不,沒事兒的時候,我們就來這裏轉轉,再跟跟他,看看他跟哪個大戶人家有關系,那家的公子少爺是個什麽人。”
“就是說,看看他向誰彙報,找出他的主人,這倒可以。”
兩人聊了一會兒,沒再見那人出來,只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