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趕到藏玲閣,季遙歌正與送東西過來的人撞上。

“開閣吧,我與你月宵師姐奉夫人之命,特将夫人此次帶回的幾件寶物送來內閣。”一見她,夜珑就噙笑開口。

季遙歌望去,幾個手捧托盤的弟子正停在閣外,夜珑與另一名女修站在石階上等她,她收回目光作揖:“見過夜珑師姐,月宵師姐。”

那月宵也是應霜夫人三個弟子之一,排行為二,居于夜珑之下。季遙歌觀其形容,倒是應了一字“媚”,一見就像土生土長的赤秀宮人,蛇腰豐臀、雪膚豐胸,身段婀娜,一雙丹鳳眼,兩彎吊梢眉,縱是威怒睥睨也含春媚夏嬌,五官不算特別美,可那搖擺舉止間風情天成,讓人覺得便是給她罵上一罵也是通體舒暢。

這二人往那一站,就像兩個極端。

“小短命鬼。”夜珑跟着季遙歌踏上石階,從背後上上下下打量她,“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季遙歌的修為不夠,濕衣還是嬌桃給幫着烘的,然則時間太短,只烘了個七成,頭發還潮挂着,衣裳也未幹透,叫夜珑一眼看出。

“剛才在南潭……捕魚玩。”季遙歌随便找了個借口,話剛落,身體就被一團暖意包裹,身上的濕氣很快化作白霧散去。

“你身體孱弱,近于凡人,這時節落水易病,別再貪玩。”夜珑搓着指,将指間金芒掐散,又道,“還是說,有人在門中欺淩你?”

“沒……”

季遙歌正要否認,那廂便傳來冷哼打斷她們。

“拖拖拉拉的,你們有完沒完?”月宵邊說邊越過她們進入藏玲閣,與季遙歌擦肩而過時,狠狠瞪了她一眼。

潋滟春水眸中,竟夾着憎怒恨惡,将季遙歌看得一愣,肩膀卻被夜珑輕輕拍下,耳畔是她有些無奈的聲音:“不是有人惡意捉弄便好,若有,你可來告訴我。走吧。”

季遙歌忙跟上。

————

內閣除了季遙歌外,門中弟子無人可進,夜珑和月宵在內閣外看着季遙歌将所有東西收入閣中,又按玉簡上的清單核對後方欲離開。

“除了這批新到的寶貝外,夫人命你将內閣所有庫存清點一遍,三日後送去給夫人過目。”月宵冷道,見季遙歌應諾,又敲打道,“出庫入庫明細都要,一點錯兒都不許有,要是錯了一星半點,小心你的命!”

“好了,別吓她。”已行至門口的夜珑回頭,蹙眉道。

“呵!”月宵勾眼半嘲半媚沖她一笑,甩袖而去。

夜珑摩挲着腰間彎刀刀柄上镂刻的紋路,靜默片刻,未留半字也跟着離開。這小插曲并沒給季遙歌造成困擾,她不是法寶能做到人人都愛,有幾個讨厭自己的人也是正常。藏玲閣裏外兩道門在她們離開後重重關閉,只留季遙歌一人在閣內整理。

內閣沒有外閣大,但陳設布置卻精致許多,以镂空花扇分成幾個隔間,分門別類收納着建派這麽多年來門中所藏之寶,當然,也不是特別貴重的寶貝。真正的重寶,都在應霜自己儲物袋裏收着。

季遙歌此前曾進過內閣打掃,對這裏的陳設已然熟稔。隔間按丹藥、武器、法寶、藏書等共分作六間,每間都有千裏不腐的龍蔭木所打造的高櫃來擺放各種東西,林林總總也有上千件,不過對季遙歌來說,這裏的庫藏還比不上萬仞山一個普通的分殿小庫,透着寒酸,卻仍被珍而重之。

這便是,小門小派和大宗門的巨大差別吧。

将新入庫的東西按類別一一擺到各自隔間內,她再逐一載入玉簡。應霜夫人既然發話三日後要查庫冊,那她必要清點妥當再送去。千餘件東西要一一查點,也是頗費功夫之事,所幸從前的季遙歌行事謹慎認真,每一宗出入都記載詳細,所有的物件擺放也清清楚楚,她核對起來也簡單。

把自己關在內閣兩天,她已将庫藏清點了八成,只剩最後一間丹藥房。

房裏回蕩着一股藥香,沁人心脾。櫃上整齊地擺放着各色瓷瓶錦盒,還有各種未經入藥的藥材。季遙歌看過玉簡上,這裏大多是基礎丹藥,不過于她都無用。她這體質……還真是一言難盡。

按玉簡上所記之物,季遙歌一件件地清點過去,慢慢踱到最後。最後那一櫃上擺放的多是貴重丹藥,品種并不多,她逐一點過,數量并沒問題,遂在玉簡上落筆。寫完最後一筆,她松口氣,伸個懶腰,手上玉簡卻撞到櫃上錦盒。

啪——

錦盒落地,紫絨襯裏上裝的丹藥骨碌滾出。

她忙放下玉簡俯身拾藥。龍眼核大小的藥丸入手,淡淡香氣入鼻,讓人精神為之一醒。季遙歌忍不住深嗅一口,才将錦盒擺好,正拈着藥要放入,忽然間心中閃過疑惑,她收手将藥丸置于鼻下,仔細嗅了嗅,再将藥丸置于掌心就着光看了一番,神色頓變,望向藥名。

碧髓丸。

碧髓丸乃是煉氣後期與築基初期所用之丹藥,能最大程度洗髓鍛體,提升身體地靈氣的吸納速度。她從煉氣期第五重就開始服食此藥,這藥對小門派而言算得上珍貴,但在無相劍宗卻只是尋常丹藥,作為一個被宗門寄予厚望的弟子,這些藥她從沒缺過。

季遙歌将藥飛快放回錦盒裏,又将其它裝碧髓丸的錦盒一一打開。碧髓丸共五件,每顆都以錦盒裝放,眼下五顆丹藥靜靜展于眼前,丸體碧綠通透,馨香陣陣。

确是碧髓丸無疑。

然而……不對。

這五顆碧髓丸似乎比她從前常服的略小一些,藥香變淡,卻夾着細微甜香。她以指腹摩挲過藥丸後置于唇間,舌尖一舔指腹——屬于碧髓丸的清涼回甘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甜味。

季遙歌已能斷定,這藥被人動了手腳。

那人手段倒是高明,将五顆丹藥碾碎後盜走一顆的份量,再加入綠松蜜與仙檸草加以調和,重新搓揉後以赤火烘烤成丸。如此一來,從數量上來看,此藥并無遺失,但每顆藥的藥量都減輕了,而因為份量改變,又再經加工,所以大小與重量都不同于原藥。

“會是誰動的手腳?”季遙歌眉頭大蹙。

內閣除了應霜外,只有她能進來,而有辦法完成這一切的,也只有她。但是她盜藥做什麽?且別說她的資質根本用不上這藥,就算是要用,也需要達到煉氣第五重才能服用,所以這些根本不是自服。那是轉手換靈玉?可她看過自己的儲物袋,身家少得可憐,全部加起來,別說一顆碧髓丸,連三分之一顆的價值,都達不到。

那從前的季遙歌盜藥是為了什麽?

季遙歌捏着眉心,看着滿櫃的藥,忽然有個更加可怕的想法——這麽多的丹藥,會不會都被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如果是真的,萬一事發,頭一個倒黴的,就是她!

她猛地将那五盒碧髓丸蓋好放回,當即就要打開旁邊的瓷瓶查看。

嗖——

用以隔房的镂空花扇後忽有道金光竄過,快得一閃即逝。

季遙歌揉揉眼,那裏卻已沒有光芒。她疑窦叢生,放下手中物件,悄然将随身靈符扣于掌中,小心翼翼朝隔屋行去。

隔壁是存放各類功法典藉的書庫,她剛才已經清點過一次,并沒發現有異常,那金光也不知從何而來。

走到屋外時她放眼望去,屋內寂靜無聲,只有壁上鳳頭銜的夜光石發出如同白晝的光芒,那金光倒似她的錯覺。她又緩緩往裏走去,朝金光消逝的方向望去。

那裏放着今日應霜夫人剛遣夜珑月宵二人送來的新的功法玉簡。

玉簡仍舊擺在原位,甚至連位置都沒移動半分,季遙歌也感受不到任何異常波動。

一切都很安靜。

“嗝!”就在靜到季遙歌覺得那金光是自己的錯覺時,低低的飽嗝聲忽自玉簡中響起。

“好久……沒吃到過新鮮東西了。”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季遙歌眉頭大蹙。

玉簡之下金光閃過,飛快竄進了旁邊另一塊玉簡裏。

季遙歌踱步上前,眯起眸盯着。

又是聲飽嗝響起,這次沒有聲音再出現,只有金光陡然出現。季遙歌卻是瞧準時機,雙手如電,朝金光間探去。

那金光閃了幾閃,忽傳來聲驚叫。季遙歌緩緩收回手,光芒自她指尖漸漸黯淡。

一只嬰兒巴掌大小的赤金扁蟲在她蔥白的雙指間不住扭動,被抓了個現形。

“書蠹?”

季遙歌不可思議地看着指間的蟲子。

這麽大只的蠹蟲,她還是頭一回見。

看起來,真有點……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