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啼魚州的雙霞谷是個名字很美,土地卻很貧瘠的地方。谷裏有個赤秀宮,占據着這貧瘠之地裏靈氣最充足的山頭。這點靈氣給別的上仙打牙祭都不夠,但對混跡于三山兩海五仙門之外的低修們來說,也足夠讓人削尖腦袋争個席位。
很多很多年以前,這裏的主人還是個正經的修士,後來不知道在哪裏撿回個女修,兩人颠鸾倒鳳一番,正經的修士體會到了男女之樂變得不正經了,于是和女修建了這座赤秀宮。
再後來,不正經的男修修練到瓶頸,修為上不去,壽元終了死了,赤秀宮就由那女修當家作主,成了萬華修仙界茫茫仙門中的滄海一粟——媚門。
仙修門派也分三教九流,媚門便是其中下品,所以赤秀宮也不入流,赤秀宮的修士就更不入流了,但赤秀宮的宮主應霜夫人卻有顆上流的心,很努力地想帶赤秀宮的一衆弟子踏入上流仙界。
應霜夫人是誰?
就是騙正經男修和她一起不正經的的女修呀,赤秀宮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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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桃說完赤秀宮的來歷口幹舌燥,拈着蘭花指用力戳對面人的額頭。
“我說你到底想起來沒有?”
她對面坐着個小姑娘,豆蔻年華的模樣,不過修士的外表大多随心所化,有成熟有稚嫩,有明豔有天真,所以也辯不出年齡。
小姑娘穿雪白的交領襦裙,和赤秀宮裏大部分女修一樣,交領內是紅梅小兜兒,腰肢束得不足一握。小兜兒系得低,如果身子夠飽滿,就會撐起白花花的洶湧波濤與深邃的溝。可惜很遺憾,小姑娘身子幹瘦,肚兜勒在胸前不起波瀾,一片平靜。
“沒有。”小姑娘揉揉眼,沒睡夠似的。
嬌桃看她這德性就來氣,拍了她一腦瓜子,道:“都說你是個傻的,果然是個傻的!修練了十幾年也沒練出個屁來,被人打得連祖宗都忘了,想替你報仇出氣都不知道上哪兒找人去。”
對面的人還是癱着張臉,無動于衷,嬌桃更煩了,從儲物袋裏摸出個瓷瓶扔給她:“拿去拿去,上輩子欠了你的。吃了趕緊把傷治好,那些破事愛記不記。馬上就是雙修選了,你這模樣,哪個師兄弟願意和你雙修?修為上不去,再過幾年,你這皮囊就老了,百病纏身,等着老死山林吧。”
“謝謝嬌桃師姐。”小姑娘在嬌桃戀戀不舍的目光裏接過瓷瓶,垂頭道謝。
嬌桃又叨叨兩句,叮囑她趕緊服藥療傷後,就搖着纖腰翹臀走了,身上的香風卻在小小的石洞裏經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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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安靜下來,小姑娘将瓷瓶蠟封挖開,倒出枚龍眼核大小的碧綠丹藥,淡淡藥香鑽入鼻間。低品階的療傷丹藥清華丸,不是什麽好藥,但看剛才嬌桃肉疼的眼神,似很着緊這東西,看來雙霞谷真的很貧瘠,赤秀宮也窮得叮當響。
藥非良藥,但她并沒更好的選擇。
将藥丢入口中,一縷清涼的甘甜在她唇間綻開,她胸口隐隐作痛的郁結被緩解。盤膝坐定,她嘗試運氣療傷,可試了幾次,丹田內空空如也。嬌桃說她已經修煉十多年,可她經脈裏除了幾縷雜亂無章的渾濁氣息之外,并無靈氣。
這軀殼的資質比她預料的最差情況還要差——肉體凡胎,骨骼平平,經脈閉塞,體內幾無靈氣,像塊鈍石。而原主的悟性應該也極差,索性就是放棄了修仙一途,連最基礎的煉氣鍛體都沒用心,以至體質孱弱,練了十多年毫無所成,只在煉氣三層徘徊。
她幾乎無從入手修行,以這軀殼的情況,莫說找百裏晴算賬,哪怕是踏上萬仞山都不可能。再者論,修行不夠,凡軀便會遵循自然規則衰敗死亡,即便有些靈藥,也不過延緩一二,而以她這身體的孱弱程度,料來壽元不會長久。
要想達到從前的境界,怕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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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過去,她一時有些怔忪。
那日在山谷中尋得這身皮囊,恰逢她潰神之機,被他送入這軀殼到今日,已過半月。她元神重凝,昏闕不醒,到三日前方醒轉,醒來之時人已到這赤秀宮裏,身邊也沒了他的蹤跡。想來是兌現了與她的承諾,他潇灑離去,連名諱也不曾留給她。
甚至于……她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只有那雙狹長鳳目,瞳晖迷離,見之難忘。
她長吸一口氣,将肺髒丹田漲滿,再緩慢吞盡濁氣,睜眼起身,将此事抛下。
誠如他所言,二人萍水相逢,她助他退敵,他守信幫她複生,如今已然兌現,他們緣了相泯仙途,無可回首,眼下她最該關心的事,是她自己。
掐指算來,從百裏晴奪舍到現在,已逾三十日。百裏晴眼下應該早已回到萬仞山上,以白韻之名換得師門上下信任,鸠占鵲巢,而她,雖未被毀去元神,卻成了媚門的一介低修。
短短三十餘日,她的仙途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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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這三日,她還沒出過洞府,只借着療傷的名頭藏于洞中固神,讓元神與軀殼融合後再查看這具肉身的情況。這三天裏,不是沒人來看望她。這肉身原主修為雖低,但人緣似乎頗好,隔三差五就有同門前來,其中同她關系最好的,便是那叫嬌桃的女修。從她們口中,她旁敲側擊到不少事。
這具肉身的原主,姓季名遙歌,乃是多年之前被赤秀宮的主人應霜夫人抱回來的人間棄嬰,自小養在應霜膝下,在這赤秀宮裏長大。
至于這赤秀宮,她從前卻聞所未聞。
萬華上各階低修衆多,門派繁雜,似這樣的三教九流小門小派不計其數,本就名不見經傳,況且還是個以惑人為主的媚門。作為一個循規蹈矩了兩百多年的名門正派修士,下九流的媚門哪有可能傳到她耳中?
而她如今,卻成了媚門一介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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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洞的牆上磨了塊巨大石鏡,光滑剔透的石面照出她如今模樣。
她挑眉,鏡中陌生的容顏也跟着挑眉;她眨眼,那人也跟着眨眼——稚嫩的面容,清秀的五官,纖瘦的身骨,未挑個的身量,讓她看着像長不大孩子。
也難怪嬌桃每回看到她都長籲短嘆,這樣的容貌身材,也不知是如何在媚門這銷魂窟裏生存下來的?
這張臉,清秀有餘豔麗不足,談不上醜卻更稱不上美,在修仙界一衆駐顏有術的女修之間,只落個平庸二字,別說與白韻相論,便是普通女修都比不上。
唯一出衆的,大概只有她臉上那雙碩大的眼眸,瞳仁純粹清澈不染纖塵,能輕而易舉倒映出對面的景象,有些懾人心魂的幹淨,可再細看,這巴掌大的瘦弱臉龐上嵌着這麽大的眼,定定望人時有幾分窺心之惑,又添幾分詭異。她從鏡裏看到自己如今陌生的容顏,又從這陌生眼眸裏看到陌生的自己,心頭無端一跳。
這眼眸,她自己看着都有些怵人。
也罷。全新的肉身,想要習慣總需要點時間。
從前她潛心修練,對外在皮囊看得很輕,所謂殊色豔名不過是旁人恭維追捧給的,于她而言并無留戀,故換成如今這模樣,她也未因容貌平庸而困擾。
困擾她的是另一件事。
也不知是這幾日瘦了還是如何,她站在鏡前略走動了幾步,松垮的衣襟便已滑到臂上,露出纖細的鎖骨,那系不牢靠的紅梅兜兒也歪斜塌落,目光只一低垂,那不足掌握的豐盈可憐巴巴地聳立着,盡收眼中——沒有風情,只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子。
她打算出洞府,斷不能穿成這樣。三兩下将上衣褪下,把肚兜系緊,正要去櫃中尋套新衣,石洞的門卻忽被一陣風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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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師姐……”
涼風湧入,夾着些許沉木的香,将那溫柔呼喚綿綿纏到她耳畔。來人的修為比如今的她高出許多,她不及應變。那人欺身而來,卻是掠到她身後,冰涼的手蛇般貼上她伶仃細腰。
不過須臾瞬間,她已然被這人摟到懷裏。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他在她耳畔綿然而語:“師姐,白硯來晚了。”語罷他拎起桌上的提梁陶壺,仰頭含了口茶,頭一側便将沾了水的唇貼向她的唇瓣。
白韻,哦不,如今應該喚作季遙歌的她此時方看清這人模樣。
生生就是副風流浪蕩的胚子,眉梢如天青洩水,眼角似雲海含光,半閉半睜間桃色潋滟,翹起的唇是天生的妩媚——這是個男人,極漂亮的男人。
季遙歌只将頭側開,擰腰輕巧閃出他并沒多少力道的懷抱,抱胸旋身坐到桌上,長腿一擡,素足點在這人胸口,阻止了他再度靠近的動作。
僅管修為不再,但這麽多年的劍法和身法卻非白練,眼前這人道行雖比她高,但再高也不過煉氣期的修士,又沒有防備,她要避開并非難事。
那男人眼底閃過些許詫異,很快便消融,見她抗拒,他索性咽下那口水,笑道:“季師姐這是怎麽了?”手卻緩慢擡起,倏爾抓住她的素足。
季遙歌才發現,此人身着廣袖寬袍,襟口大敞,露着精實胸膛,她那一腳,正貼肉踩在人家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