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窩菜,你先去把我叫你收起來的那點找出來,先發好備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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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雞燕窩羹:隔水清炖一盅燕窩,然後另取小母雞一只,去骨刮下肉剁碎成茸,配山藥條、綠菜絲,加勾芡鹽水作稠羹;但它吃法略有講究,做好羹後且暫與燕窩分器皿盛裝,待送到客人家中上桌分羹時,才在每碗羹裏分別舀入燕窩。

蜜鴨:洗淨後去頭頸,腹內填進去皮和苦芯的白蓮子、紅糯米、雞頭米、火腿片、去核紅棗後,棉線縫嚴,整只浸入香料醬汁中一個時辰,取出後周身用姜汁調蜂蜜塗滿,便置于炭火上炙烤直至皮色金黃,再入砂鍋同海參塊同煨至熟爛。

糟蒸肉:用陳年香糟濾去渣滓,切裏脊肉片,灑陳年太雕同蒸。

我靜靜地待在一旁看桃三娘做菜,挨着身邊與我個頭一般高的水缸,聞到三娘放在缸沿上一簇青水芹所散發出的淡淡沁涼氣味,還有一尾大鯉魚在水裏游得正歡。

除了這幾道肉菜,最重要的還有點心。

桃三娘将冰糖、荸荠切小丁調入藕粉白漿中,表面淋一層糖桂花,進籠屜蒸時間不到一刻,拿出來就是一甑晶瑩的藕粉桂花糖糕,聞起來已經十分香甜,我咽着口水看桃三娘把糕放到一旁去晾涼,又轉身去忙着舂茯苓:“三娘,我幫你吧?”

“嗯?哎,好啊。”桃三娘便走開,讓我站在她的位置:“不要太用力,保證都舂細了就行。”

“這是要蒸茯苓糕吧?”我問。

“嗯,粳米粉和糯米粉都是現成的,待會兒按份子加白糖一拌,上蒸籠就行了。”桃三娘說着,又去做最後一道鹹點心雜菜素包子。一大早她就已經和好面團、剁好餡料了,現在包好一蒸就成。那菜餡聞着很香,是将鹽揉過的芥菜擠水,然後同配油炒過的豆腐幹、冬菇一塊兒切碎,拌的時候還加入了芝麻油。我看桃三娘包包子也是很別致,她總将包子上的褶兒捏得像個元寶,然後再在元寶的中央撒幾顆炒得金黃的芝麻。

“已經申時二刻了?”桃三娘低頭看着日陽透到院子地面上的影子道,“酉時之前就得送到招家去,月兒,幫三娘到前面去拿米醋來,就是櫃臺旁邊架子上那個白瓷瓶子,瓶口已經用蠟封好的,待會兒要一塊兒送去的。”

“噢。”我答應着趕緊到前面去,輕易就找到了她說的醋瓶,忽然小永跑進來:“月姐姐、月姐姐,你看我摘的蓮蓬!”

我回頭看見他一頭一臉不知是汗水還是河水,衣服濕漉漉的,一只手裏果然拿着幾枝長莖的綠蓮蓬,便問他:“哎?好大的個兒,怎麽找到的?”

“藏在葉子底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小永得意笑道。

我拿了醋瓶便帶了小永一塊兒到後院去,桃三娘已經在做茯苓糕了。正說笑間,那江婆婆從外面跑了進來,一看見桃三娘就用誇張的語氣贊道:“哎呀!好香啊,我在大街上就聞到啦!”

“呵,婆婆您怎麽來了?”桃三娘連忙笑着招呼。

“不妨事,正巧我剛到生藥鋪去抓藥回來路過,人年紀大啦,毛病多。”江婆婆拍拍手裏的一包東西。

這時何大倒了一杯茶送過來,江婆婆并不伸手接,只是讓他放在那裏,然後才過去拿起來喝着。我起初對她這一舉動沒有在意,但後來去了招家,才知道這是招家的規矩。

桃三娘提着盛菜的食盒,我尾随其後捧着盛點心的食盒,通過兩道門,穿過招家氣派的前廳,來到後面一幢二層精致小樓的院子裏。我發現招家上上下下竟然都是女人,幹灑掃雜役的都是婆子。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丫頭正在搬一架屏風,在院子右側搭着一座郁郁蔥蔥的葡萄架,架下擺了一張八仙桌和椅子,兩個收拾得十分利落的丫鬟圍攏在一個穿一身白衣裙的婦人身邊,其中一個為婦人扇着扇子,另一個則正遞上一碗茶,嘴裏還說着:“奶奶請用茶”。

江婆婆上前禀道:“奶奶,歡香館的老板娘送菜來了,奶奶先過目吧?”

我捧着點心盒子總怕摔倒,所以眼睛一徑看着地,這時站定,才擡起頭望向那婦人,這一看不要緊,倒把我給吓得手差點一哆嗦。倒不是那招寡婦長得像夜叉,她年紀看起來與桃三娘相仿,長着一張瘦削的瓜子臉,顯得顴骨挺高,面容十分白皙,不施胭脂只塗着白粉,雙眉細長,目光冷峻而犀利。我甫一擡頭不期然間與她對視,頓時心裏一驚,好像犯了錯似的連忙又低下頭去。

桃三娘掀開食盒,笑吟吟地道:“不知道奶奶的口味,請過目吧,若有什麽不滿意,我馬上回去重新做了來也行。”

招寡婦這人看起來也是不茍言笑,她只是略瞟了幾眼,微皺着眉頭道:“那道羹看來還不錯,蒸肉這麽油膩膩的,誰吃?”

江婆婆趕緊說:“換了這個,不要了、不要了。”

招寡婦不做聲,桃三娘又從我手裏接過點心盒打開來,招寡婦又看了看,突然指着其中一樣問:“這是什麽?”

“這是藕粉桂花糖糕。”桃三娘答。

“哦?我嘗嘗。”招寡婦吩咐道,旁邊丫頭便去拿來刀和筷子,小心切下一片來盛在小碟裏,與筷子一齊送到招寡婦手中,招寡婦夾起糕送進嘴裏,我仔細看她吃東西,只見她的口只是輕輕張開一點,那糕幸好是切得薄,才送得進去,我暗地思忖:“這就是大人們常說的大戶人口的禮數吧?”

招寡婦抿着嘴,我幾乎看不見她咀嚼,過了半晌,她才點點頭:“嗯,這糕點味道不錯,比我們家廚房裏做的好多了,歡香館老板娘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

桃三娘謙虛笑笑:“哪裏哪裏,這微末伎倆,糊口罷了。”

招寡婦從袖子裏拿出一方手絹,略拭了拭嘴角,我明明沒看見她嘴巴上沾了什麽,大概是她只要吃完了東西,就得拿手絹擦擦吧?話說起來,她的手好漂亮呢,尖尖長長的,又白又細……那頭上的發飾也好漂亮!額角別了幾顆圓潤素白的珠串,頭上斜插着幾支銀花嵌玉的釵。

“奶奶,要不我到巷子口去接表少爺……”

“咳!容兒你去看看小姐的字寫好了沒有。”招寡婦眼角也不瞥地打斷了江婆婆的話,側頭去對丫鬟吩咐道。

“是。”丫鬟領命走了。

江婆婆語塞,許是當着我們這些生人面,很是丢了臉,那張長滿摺子的面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麽僵了半晌,招寡婦端起茶碗要喝茶,舉到一半,看見江婆婆還站在那,便淡淡地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是。”江婆婆只得走了。

可她沒叫桃三娘和我走,所以我們都不作聲地站在那。

招寡婦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嗯,老板娘,你還會些什麽菜色?”

“呵,不外乎那些葷素小菜。”桃三娘也不卑不亢。

“嗯,老板娘做的點心就很好,明日你再做些送來。我愛吃些蓮子菱藕這樣的東西。”招寡婦說話的語調聲音緩慢低沉,但卻像是一種不怒自威的命令,讓我沒來由地覺得她可怕。

“對了,再過幾天就是十五,也該準備些東西,送去高郵露筋祠裏供奉。”招寡婦想起來什麽,便對身邊的丫鬟吩咐道。

“是,想必帳房會準備的,我再去吩咐他們一聲別忘了。”丫鬟答得很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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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桃三娘帶着我退出招家,一齊往回去的路上走時,我還十分疑惑不解:“三娘,為什麽要去供奉高郵的露筋祠?只聽說過供奉神佛的,卻沒聽過供那裏的?”

“那你知道露筋祠的故事不?”桃三娘反問我。

“聽說過的呢,那裏供奉了一位叫荷花的女子,因為恪守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不肯進屋裏去男人共處一室過夜,所以被蚊蟲咬死了。”我回憶道。

桃三娘點頭笑道:“招家奶奶是個寡婦,她當然要去供奉露筋女了。”

我想了想:“因為她是寡婦?嗯,對了……我聽說烈女寡婦都要立貞節牌坊的,死後就能成神仙。”

前方就是一座木橋了,一輛馬車軋着橋上木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正往我們這邊走來,這條路很窄,我們本能地往邊上靠了靠,馬車是往羊巷進去的,從我們身旁跑過,掀起一陣塵土,我捂住口鼻,不經意間擡頭望向桃三娘,她乜斜的目光投向馬車。這短短的一瞬間,我覺得她的嘴角上揚,似乎透露出一絲莫名叵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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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三娘用蓮子做的一道甜點小食,叫蓮子纏,我問她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她說因為要把煮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