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龍回到島上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漫天的星光像是被随便撒在空中的會發光的沙子,密密麻麻。
在外面的時候,許多小情侶會在海邊看星星,他們都覺得這樣很浪漫又很美。他卻并不覺得那樣的情景有什麽美的。只是會發光的沙子而已。但是他們看着星星嬉笑玩樂,卻又讓應龍覺得有些羨慕。
他喜歡看到別人的笑容,他也很喜歡笑,但他的任務卻總是會讓許多人哭泣。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能永遠離開島,到外面去生活的話,會不會也像那些人一樣,一直那麽開心快樂。
這個答案無解,應龍是小隊的隊長,想要永遠離開島,就只有死亡這一條路。他在外面也沒有別的生存方式,他沒有戶籍,沒有來路,即使出去,也只能找到黑幫的工作,黑幫可不會幫應龍應付島裏的追殺。
而且,如果他逃走的話,他的組員會被全員抹殺。畢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他不忍心讓他們因為自己的魯莽之舉付出生命的代價。
從直升機上往下看的話,永無島的形狀像個大貝殼。海水永無止境地向沙灘上撲去,卷起海沙後又退去。沙子被烈日曬得滾燙,如果赤着腳踩上去一定會被燙傷。
灰色的大貝殼上海點綴着些許的藍點,那是島上的海水浴場還有游泳池。真是美麗啊,從上面看起來,連不喜歡島的應龍也這麽覺得。如果永無島開放旅游的話,一定會比那些被廣告宣傳得過分的度假勝地更受歡迎。
不過這裏永遠不可能開放的,這裏是私人島嶼,是職業殺手集團“彼得潘”的大本營。明明是做的是殺人的勾當,卻取了這麽童話的名字。
一開始應龍并不知道“彼得潘”的含義,那是有一次,他的一個同伴死在了任務裏面,最後他見到應龍的時候,對他說了一句“如果我永遠是彼得潘就好了”。然後就死了。
應龍第一次去了外面的網吧上網,他不認識外面的文字,也從來沒有用過電腦,只能呆呆的坐在那裏。網管注意到這個奇怪的客人,過來詢問是不是電腦有什麽問題。
他請求對方幫他查詢一下“彼得潘”的意思,對方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幫他查找了,順便還告訴他,這是一個童話故事裏的孩子的名字。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彼得潘”的含義,不會長大的孩子。組織每年都會有新人來,不斷的有孩子被送過來作為新鮮血液來補充。每年死在訓練裏面的孩子不計其數。能夠長大成長為合格殺手的寥寥無幾。
永遠不長大的意思,就是他寧願那個時候死在訓練營裏嗎。同伴已經死了,無法再詢問他的意思了,但應龍常常開始想自己是怎麽來到永無島的。記不清了,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就在這裏了,然後為了活下去,接受着嚴苛的訓練。
這次回來他還沒來得及回去換洗,他只想來一杯冰啤酒,讓有些昏沉的頭腦冷靜下來。
二十四小時開放的自助酒館,讓他們這些回來時間不定的人,能随時得到緩解壓力的機會。自從設置了這個酒館,出任務的死亡率竟然奇跡般的下降了近三十個百分點。大多數人為了活着回來能喝杯酒,努力的不讓自己死了。
其實這裏的酒并不怎麽美味,喝起來并沒有外面的酒強多少。不過卻有一種奇特的香味,或許是用島上種的什麽植物釀造的吧。應龍懶得想那麽多,只要能喝就行了。他用兌換點換了一杯酒。
這裏已經有一些人了,應龍注意了一下,是別的組的。舉了杯子算是打了個招呼,應龍找了個角落坐下慢慢喝。
這次的任務并不難,只是幹掉一個暴力團夥的二當家而已。應龍瞅準機會,趁他外出找樂子的時候,一個人出馬就搞定了,組員也沒有殘損,可喜可賀。
其他的組員都先回去睡覺了,只有他睡不着,想一個人靜靜的待着。
這時候,從酒館的外面走進來一個女孩。周圍瞬間變得安靜了,應龍覺得有些奇怪,擡頭望去。
那是一個有些單薄的女孩,長長的黑發,眼睛很大,特別瘦,看東西的樣子有些滲人。她手裏拿着一個盤子,到空桌子上把剩下的飯菜裝進盤子裏。
裝滿後,她就端着盤子準備走出去。這時候,在門口的一個人伸出腳,把女孩絆倒了。原本裝滿盤子的剩菜剩飯落得滿地都是。
女孩像是沒看到那個人似的,要把盤子撿起來,那個人卻嬉笑着把盤子用腳踩住了。女孩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了那個人一眼。
然後把略長的衣服下擺鋪在地上,把飯放到衣服上面。
“你放啊,你放一次,我就踹一次!”那個人跟瘋了似的,想要一腳踹在女孩身上。
“住手!”應龍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抓住那人的胳膊。然後蹲下身,把盤子撿起來遞給女孩。
女孩伸手接過盤子,應龍的視線和女孩交彙了,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幽黑深邃,裏面卻好似燃燒着火焰。女孩垂下眼簾,把飯重新放進盤子,走出了酒館。
“應龍,誰要你多管閑事的!現在還學會英雄救美了?可惜美人是個傻子,根本不會理你!哈哈哈哈哈!”那人沒有跟應龍僵持,抽回手就繼續喝酒了。
傻子,應龍有些驚訝,問了旁邊另外一個人才知道。這個女孩是從一個大研究所劫持回來的一個很厲害的武器專家。當時執行任務的就是剛剛的那個男人,結果由于他的不慎,女孩摔到了頭,失去記憶了,變成了廢物。
組織裏很是氣憤,扣了他整整三年的兌換點。于是他就經常欺負女孩洩憤。應龍聽了直搖頭,怎麽說都是自己的任務失敗,遷怒到任務目标又有什麽意思。
“那現在還留着這女孩幹什麽?”應龍問道。
“不知道,據說好像少主挺中意這個女孩的,所以也沒有殺掉。”另一個人喝着酒心不在焉的說着。
武器專家嗎,應該原本很厲害的吧,竟然淪落到了這裏,真是凄慘。不過自己也沒有什麽資格為別人擔心,刀鋒舔血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是最後一天了。
應龍坐回了原地,一口一口把麥子香氣濃郁的酒喝完。眼睛真是漂亮,帶着不屈服的火焰的眼睛,還是第一次看到,不像自己,已經在這裏認命了。
或許就在下次,下下次,就那樣,像爛泥一樣,死在了外面。沒有人記得,沒有人會為他哭泣,就那樣死了,什麽都沒有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