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輩子是個生活在北淵國最底層的乞丐,什麽難聽話她沒聽過?什麽嫌惡的眼神她沒看過?

“那還怕到不敢上街?”他冷哼。

他就是不想看她受那些閑言閑語影響,早知道他就該親自動手,拔了那些人的舌根!

“我怕的是連累跟我出去的人。”阿寶怯怯地迎向他的目光。

他對她這樣好,讓她也想保護他,不想害他被人說閑話。況且,倘若換個人跟她出去,恐怕也是一樣,那不如就別出去了。

“今天讓您覺得丢人了吧?對不住。”她的語氣極輕,腦袋也垂得極低,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看她這樣子,不知怎的,就讓他的胸口像壓着一塊大石頭一樣,極為郁悶。

“是很丢人啊!看你那吃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凜王府缺糧呢!”他毫不客氣地嘲弄她。

“我哪有那樣啊?而且是你說随便我吃什麽都可以的,不會是心疼我花你太多銀兩了吧?”堂堂一個王爺有這麽窮嗎?她皺着眉頭想。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丢去一記白眼。

“那點錢本王還不放在眼底。”

“那還啰嗦什麽啊?”她嘟起嘴,話說得很小聲,就是怕他聽到了又有得她受了,殊不知他耳力過人,全聽見了。

不過他現在不打算跟她計較,看她沒有再垂頭喪氣,他心情就好了不少。

“反正以後你還想上街,就告訴本王。不必去在意那些閑言閑語,本王既然願意帶你随行,自然也不會在意。”赫連燿定定地看着她,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嗯,知道了。”阿寶佯裝開心地大力點頭,然後繼續啃着糖葫蘆,心裏卻是打定主意不會再上街了。

阿寶不上街之後,成日就只待在她的廂房裏,偶爾走到空無一人的別院透透氣。

這種日子當然無聊至極,但也沒辦法。

倒不是赫連燿限制她的行動,相反的,他一度大動作召集府裏的所有人,聲稱她是為了救他而一夜白發,此舉自然是要警告衆人不準對她不敬,想讓她在府裏走動的時候可以感覺更自在。

想當然耳,現在在王府內外,有關于凜王對藍眼美人用情至深的謠言就傳得更加瘋狂了。

但謠言終究只是謠言,阿寶心知肚明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她只是很意外,他為什麽現在對她這樣一個醜女人如此上心?

“大概是看我可憐吧?”她依然做此猜想。

可惜他就算準許她來去自如,她自己也不想再走出這個別院,因為她實在厭倦了那些驚恐嫌惡的眼神,還不如窩在這個鳥語花香的小院子舒服些呢。

她發現,這個別院是比那個裝滿女人的後院小一些,但也有小橋流水,還有個亭子,亭子裏有大理石做的桌椅,布置簡單雅致,她無聊得發慌了就會走到這兒看看魚、賞賞花什麽的。

加上這時節秋高氣爽,天天看着別院裏的楓樹慢慢變紅,也算是她無聊日子裏的小樂趣了,所以她現在才會一屁股坐在被秋風吹得冷冰冰的石椅上。

“賞楓當然要吃東西才不無聊啦!”她雙手忙不疊從袖袋裏掏出一個半新不舊的紙包,紙包打開,裏頭放着兩三塊糕餅。

這是那日上街他買給她的餅,她好珍惜地吃哪!可是也怕放久會壞掉,反倒浪費他一番心意了。

想着那日他對她的種種好,她的胸口就覺得很溫暖。

她忍不住微笑,然後才用蒼白的指頭捏起一塊粉白色的餅,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裏。

“唔!好好吃!”入口即化的口感讓她笑眯了眼。

“寶姑娘!”

一聲叫喚讓她立即睜開眼看向來人。

原來是常聿。

“寶姑娘,你果然在這裏。”對府裏大大小小的事情無一不知曉的常聿自然早就摸清楚了她的習慣。

“常總管,您找我有事啊?”好奇的藍眼珠掃向常聿手裏拿着的東西。

常聿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對她笑了笑就把東西放在桌上,然後就在阿寶對面坐了下來。

阿寶看着他攤開一本簿子,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字,她不識字當然看不懂,只得又看他把一個方形盒子打開,裏頭原來放着筆墨。

“常總管,您這是要寫字嗎?”真好!她最羨慕會讀書寫字的人了!她以前哪有機會上私塾習字啊!

“不是寫字,是記帳。”常聿對她笑得很親切。

“記帳?跟錢有關嗎?”她歪頭不解。

“沒錯。只不過我現在缺個人幫我磨墨,不知道寶姑娘是否得空?”常聿笑說。

他自然不缺人幫他磨墨,這只是他想出來的借口罷了,為的就是找點事情給她做,讓她不會閑得發慌。

這事情自然也是經過赫連燿同意的,不然他豈敢随意接近主子的侍妾。

“我當然有空啊!”阿寶連連點頭,還把手裏的糕餅統統塞進嘴裏,囫囵吞下去。

“吃慢點,不急。”常聿搖頭失笑。

“好了好了!我可以幫您磨墨了!”阿寶擦擦嘴巴,小臉一下子又皺成一團。“不過常總管,我沒做過這事兒,您可得先教我。”

“這不是問題。來,你看。”常聿很是耐心地把磨墨的步驟做過一遍,示範給她看。

阿寶一看懂了就心急着接過手,而且很快就上手。爾後,她跟常聿就這樣一個磨墨一個記帳,合作無間,偶爾穿插着幾句對話,兩人之間的氣氛可說是極為融洽。

太融洽了。

赫連燿冷着臉看着涼亭裏的兩人,他身後是圖強跟胡戈兩位将軍。

他跟他們剛剛讨論完軍事要務,便打着賞楓的名義領着兩人來到別院逛逛。

他沒說他其實是想去看看住在別院裏的那個人兒。

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是明裏暗裏,他幾乎每日都會見上她一回,如果一日沒見着她,他的腦海就會一直盤旋着一抹銀白色的身影。

明明情蠱已解,他為何還會如此?

“王爺,這常聿跟妖女……”一向遲鈍的圖強這回在一記眼刀下迅速改口道:“呃,我是說寶

姑娘!常聿跟她處得好像頂好的呀。”

“常聿肯定是想起他那早夭的妹妹了,算算年紀,要是他妹沒死,正好跟寶姑娘一般大。”胡戈說。

他們都知道常聿曾經有個小妹死于病重,所以他現在會有移情作用,把當年對手足未盡的疼愛統統都放在那個徹底轉性的女子身上,想想也不算意外。

或許正因為如此,知情的王爺才會容許自家總管跟自己的侍妾如此接近。

胡戈的猜測沒錯,赫連燿的确是體恤常聿的心情才特別寬容,再者,他也考慮到她成天關在別院,有常聿相陪才不會無聊。

可現在看着她跟常聿這般有說有笑,他心裏就不是很舒服。

大抵是占有欲作祟吧?他想。

正了正神色,他朝涼亭走去,待他走近一點,他立刻就察覺涼亭裏的兩人根本沒意識到他們的來到,還繼續聊得渾然忘我。

這個發現讓他的臉色再度沉下。

“常聿!”胡戈忽地出聲,讓涼亭裏的兩人終于注意到涼亭外的三個人。

阿寶注意到兩個将軍都面色如常,唯獨赫連耀挂了張黑臉。不知道誰惹他生氣了?

“原來你是在記帳啊。”圖強的大嗓門一下子打破莫名僵滞的氣氛。

阿寶的視線這才從赫連耀臉上移開,轉到圖強的臉上,他正帶着一臉譏笑看着常聿。

“就說你常聿小鼻子小眼睛,做記帳這事兒最适合你啦!難怪你做得如此專注,連我們到了都不知道,哈哈哈……”

“是嚅!圖大将軍說的沒錯,那還煩請您盡早賠償上回吃飯?壞的青瓷盤子,不然這筆呆帳挂很久了,讓我很是困擾呢。”常聿不冷不熱地說道。

話一說完,胡戈就很不給圖強面子爆出大笑,阿寶也是。只見她那雙藍眼睛又一次閃閃發光,只不過這回盯着看的人是常聿,顯然很是佩服他的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