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出發吧”
網約拼車到了,我們把行李箱放入後備箱,後座已經有一個男乘客,姐姐拉開副駕門坐了上去,我上了後座。
轉過兩個路口,車在一個公交站旁停下,又一個男人擠進了後座,我被夾在了中間。
“啊!還有人?”我不知道拼得這麽滿。
“哦,人多價錢實惠點,也就一個多小時,将就一下吧。”姐姐低頭忙着發信息,車裏的乘客,除了我,都在發信息。
“給,喝點東西,去機場還要一個多小時,你可以喝完睡一會。”姐姐遞過來一瓶巧克力奶,這是我們拿黑巧克力加牛奶自己煮的,不會像外面買的那麽齁甜。
醒來時我們已經在馬路上,同車的兩位男乘客,保持汽車座椅上相同的位置站在我的兩側,我們以奇怪的姿态相互攙扶着前行,姐姐拖着行李箱緊緊的跟在後面。
眼前是一片高樓林立五彩斑斓的街區,瘋狂的冒着騰騰熱氣,緊張而忙亂,像剛剛倒入滾燙油鍋的小龍蝦,各自驚慌的彈跳着、喧嚣着,仿佛只要一停歇就會迎來生命的終點。不,這不是普通的街區,是軀體上贅生着巨大機械裝置的鋼鐵叢林,它們是活的……
這一覺睡得有多沉,醒來已經搭乘過航班抵達目的地了嗎?
“我是在夢游嗎?”我想抽出被攙扶着的胳膊。
“她醒了嗎?趕緊的,快快!”姐姐驚呼,搶先一步上前,拖着行李箱朝最近的一座大樓沖去,我們步履蹒跚的跟着,為什麽拼車的男人會跟我們一起?我腳步虛浮,思維也像腳下的地面,明明看見了,踩下去卻是空的。
這是怎樣的一幢樓啊,它像一條妖嬈的美女蛇,全身閃着銀光,綿延的手扶梯像藤蔓一樣的纏繞着它的軀體,蜿蜒而上,直達雲霄。
我們站在扶梯上,跟随者着它緩慢地螺旋上升,周圍的機械聲,喊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行至一半,已經能俯瞰腳下的全貌,這哪裏只是一個街區,分明是茫茫望不到邊際的的一座城啊,從兩個半島及其抱合的一座中心小島開始,綿延數千公裏,目之所及,皆是安靜不下來的、嘶吼着的鐵臂巨獸。
空中全是高低起伏、百轉千回的軌道,鏈接着周圍所有的建築,從極高到極低的就九十度的俯沖,從低往高的就打着旋兒的往上翻騰,距離很近的之間建築反而沒有鏈接軌道,兀自留下兩個相對的黑洞。被串聯起來的建築一幢又一幢,像結滿了蛛網的蒿草叢,一節節車廂呼嘯而過,留下一片片尖叫和歡呼聲,太不可思議了,這居然是連接全城的過山車!那沒有鋪設軌道的建築之間,車廂完全是依靠慣性飛躍而過。
這是一個進入了就再也停不下來的世界吧?!
每幢建築都嵌入了比例不等的游戲裝置,海邊一枚金光閃閃的“大銅錢”,整個外環和內環都鑲着串珠一樣的摩天輪吊箱,像咬合的齒輪,以相反的方向緩慢旋轉,圓環的中心有從頂端懸垂下來的大擺錘,以不同的頻率左右搖擺,每到一側終點就發出寺院鐘聲一般的脆響,清遠悠長。
兩幢相同高度比肩而立的建築,如刀鋒一般,透着寒氣,刀尖上有緊繃的鐵索,一位黑衣人端着平衡杖步履艱難地行走其上,看臺上叫好聲,倒喝聲不絕于耳。
海心島的競技場頂上是整艘的海盜船,船身瘋狂的上下左右搖擺,音效發出陣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深處其中的人東倒西歪。
列隊轟鳴的跑車,沿着對岸幾十層高停車樓的環形車道疾馳而下,一頭紮進與海心島之間的水下玻璃隧道,眨眼功夫已經像出膛的子彈,從這邊半島碼頭幾十米開外的水面的隧道口,高高的彈射到海面上,急急的變身摩托艇,放肆的在外海鳴笛打圈。
塗着鮮豔口紅的小醜,邪魅的吃吃笑着,鬼鬼祟祟地,從暴力拆卸的禮品盒模樣的破碎建築中探出頭來,輕輕地搖晃有着黑洞洞眼睛的腦袋,忽又極速的縮回盒子看不到身影,正納悶,他嗖的一聲立起半個身子,瘋狂地360度甩動起自己的腦袋,吃吃的笑也變成了癫狂的咆哮,嘴巴咧開露出翻滾着的牙齒,尖叫聲此起彼伏,原來是洗衣機游戲!
兩個黑色眼洞中嵌着網狀鐵球,滴溜溜的亂轉,分別有一個人,像達芬奇的“維特魯威人”一樣被固定在鐵網裏,那滋味我是再清楚不過的,我曾嘗試過“滑板車”機動游戲,我被拴在座椅上,狠狠地體驗了把公轉加自轉的快感,那是一種:自己就是一塊被龍卷風裹挾的破抹布的被抛棄感,有着深深地絕望。
巨大的恐懼和眩暈向我襲來,我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真險,差一點……,嗯嗯,到了就總算放心了,拜托您了!……您……”
“沒想到這裏這麽高……,不會有危險吧?……”
“所有的窗戶都有圍欄的,這個您不用擔心……”
身着淡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跟姐姐輕聲耳語,我身旁的同車乘客不知道何時不見了。
是到達預訂的酒店了嗎?潔白的牆面真不像這座城市的風格。它太高了,高得已經看不清腳下的城,只有袅袅薄雲映入眼簾。靠玻璃幕牆的位置有兩排垂直跳樓機,門前排滿了等候的人群。
“下去時我們要坐這個嗎?饒了我吧。”我想去加入他們的談話,可惜我軟綿綿的坐在輪椅上,連擡起胳膊都費勁,我這是被沿途的風景吓傻了嗎?
他們倆面帶微笑向我走來,“走吧,我帶你們去你的房間。”
姐姐推着輪椅,我們被帶到9104房,他們把我安置在一張舒适的單人床上,只有一張床。
“你先睡會吧,我去辦理入住手續。”他們轉身離開,門“啪”的一聲在身後關上,姐姐透過門上的小窗,輕輕地向我揮手,走了。
輕柔的音樂聲響起,我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