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那戶人家一個死于非命的女子的遺物,這女子的魂魄附在這件東西上,那家人就請來道士把镯子封閉在一只專門鎮邪的桃木盒子裏,那男人不知道,把兇死的冤魂放了出來,還帶在身上,所以才招致橫死的,他還趁我不在的時候,偷走了一壇酒,真是賊性不改……至于那桃童,”她頓了頓,笑笑:“生藥鋪的譚大夫到金山一帶去采藥,卻不知怎麽誤入了一個地方……那其實是一座百年的無名老冢了,據說是一位游方四海,在此地圓寂的高僧吧,他圓寂之前,吃了一個桃子,口裏最後含着那顆桃核……在他圓寂之後,山上的山神因為曾領受過他的講經和說法,将他奉為自己的師傅,還為他身上蓋土修冢,只是沒想到三年之後,冢上更長出一株桃樹,此後仍是三年才得開一次花、結一次果,算是凡間難得的仙果呢……距今一百多年了,那譚大夫許是迷了路,走到了那個地方的,還摘回來許多桃子……那孩子,是看守桃樹的童子,也是桃樹所結的一個桃子的化身。”
“桃子……?”桃三娘的話讓我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給我講,一些仿佛是從小聽到的那類傳說故事一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是啊。”桃三娘有點無可奈何地笑:“那孩子本來是看不見歡香館的,可他聰明,知道找那譚大夫,通過他,才找到我那裏……我是實在受不了他一直在哭鬧,只好陪他去山上祭了一趟墳。”
“他看不見歡香館?”我想起他初初在我家出現的時候,的确說過聞到桃子的味道,卻找不到桃子的話:“你還去祭……祭墳?”我聽着她的話,猶如聽着天書。
“對了,”桃三娘又把手裏的镯子朝我晃一晃:“昨晚上是不是聽見了怪響動?這個冤鬼原本昨晚就想出來要人命的,但是你家有你帶回去的家神……它才沒有得逞。”她說到這裏,又笑着摸摸我的頭:“桃月兒生來就不簡單呢,雖然是個人類的女孩兒……但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注定了最終會和我們在一起。”
桃三娘的話,讓我完全懵了:“家、家神?我帶回了什麽家神?”
“呵,就是那只烏龜,桃月兒,它可是會保護你的。”桃三娘說着,把那只金镯子藏入了自己衣袖之中:“好了,我們回去吧,你爹娘看不見你,要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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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那位朋友死了,官衙仵作來驗屍之後,斷定他是喝醉酒失足溺亡的,歡香館的跑堂雜役都能作證,他還偷走了一壇酒,就是在他屍首旁邊那只壇子。
這讓爹着實懊惱了好些時日,還親自把他随身的行裝遺物帶回到廣陵,他朋友的家裏。
我每日還是一如平常那樣,幫家裏做些洗衣做飯的家務,時而也跑到歡香館逛逛;不過奇怪的倒是,那個總是抿着嘴一副不樂意表情叫桃童的小孩兒,也經常會出現在店裏,像是因為桃三娘始終不肯把桃子還給他吧,他就非盯着桃三娘不放。可桃三娘把做好的桃幹還是自己收貯起來,只分過一塊給我吃。
還有她用釀制的醉仙酒……有一次她在喝的時候,桃童适時出現在面前,看見了那酒,他又在店裏大哭大鬧一番,桃三娘卻也奈何他不得。
那只附着怨鬼的金镯子,桃三娘留下了,不知她會做什麽用,我雖然不知道那死去的女子為何幾十年來還那麽大的怨氣,恐怕她在生前,也有什麽強烈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吧?桃三娘讓那個酒鬼男人在店裏喝那麽多酒,也是已經知道他會很快送命吧?
我都是猜的,其實我都不清楚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只是覺得能夠像現在這樣安逸地生活下去,就已經是很開心滿意的了。
六、蓮花豆
立秋時節的江都城,卻找不見一絲秋意,旱了一個多月的天,每日都是日陽昏熱的。
柳青街上的兩行柳樹,根根枝條低垂,全沒有風吹動,若不是蟬的聲聲嘶鳴,真是沒多少生氣。
這一日晌午,我蹲在柳青街角一處樹蔭底下的籬笆邊掐鳳仙花,紫的紅的花瓣被我揉來搓去,花汁染了一手,弄到衣袖上都是,就這麽蹲了半天,我額頭上、頸子裏止不住的汗往下流,後背都癢癢的,唉!這樣熱的天,人也實在提不起興頭的,我便挨着籬笆邊坐了下來,正想着乘會兒涼,就看見遠處走來一個人,原本我是不會注意路人的,但這人走着有點奇怪,我不禁仔細望了一眼,只見是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腰上還系着一條好看的綠绫裙子,手裏抱着個包袱,可她走幾步,就扶着路邊的柳樹樹幹歇幾口氣,然後再走幾步,似乎很累的樣子,臉蛋也被曬得紅紅的,我正看着她這當兒,她忽然一個踉跄,差點一頭栽倒,幸好倚住身邊的柳樹,身子靠到樹幹上,就順着滑坐到地。
我留意了她半晌,那女孩看來很不舒服的樣子,坐到地上後就沒站起來,只一直在那喘粗氣,雖然疲累,但她的頭發卻梳籠得很整齊,看來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孩,也不是住在這一帶的人,又似乎病着,仍打算要走很遠的路,我正覺得好生奇怪,盯着她看時,卻被她發現了。
那女孩瞥了我一眼,她的眼神有一種倨傲和戒備,讓我心中一凜,趕緊轉開臉去,那女孩停了停,突然開口問道:“請問,出城去的路怎麽走?”
“出城?”我一愣:“出城不是這個方向啊,前面過了橋是菜市,不過如果你想出城,可以順着前面那條小秦淮河,往它的下游一直走,就能看到城門了。”
“哦,謝謝。”那女孩十分有禮地向我道謝一聲,然後繼續往前走去,我覺得她走路都十分勉強,但她的神情卻很倔強,仿佛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回來似的,我看着她再走出大約數十步遠時,終于身子晃了晃,撲倒在地不動了。
我吓了一跳,連忙過去看時,那女孩已是牙關緊咬,禁閉雙眼不省人事了,我一摸她的身上,竟然是發燒那樣的滾燙,想是中暑了?我只得跑到歡香館去,正好跑堂的何大站在門口,我便喊來他一齊将那女孩暫且扶進歡香館去。
歡香館裏的後院,桃三娘正在翻曬着一些早上鮮采回的、用做菊花茶的小白菊,聽見我在前面的叫喊,遂也連忙出來看,看到女孩的臉色,再去摸她的額頭:“哎!燒得厲害,快先讓她到床上躺下吧。”轉頭去,又對尾随她身後出來的何二道:“快去煮些綠豆湯來,記得放點甘草和菊花。”
桃三娘讓我打來清涼的井水,用幹淨的布蘸濕井水然後給那個女孩擦臉和手腳,她果然很快就醒過來了,但還是頭暈目眩得很厲害,所以剛一坐起來就重又倒下去,桃三娘在一旁寬慰她,讓她還是好好安心在這裏休息一下,可問到她是從哪裏來的,那女孩卻是緘默不語,皺緊了眉只是搖頭,末了,又流下淚來,對桃三娘說,如果有人到這裏來找她,請老板娘行好心,好歹幫忙遮掩過去,她是絕對不肯再回去了的,桃三娘只得答應了,又給她喝下一碗綠豆湯,便帶着我出去,叫她好好休息一下。
回到院子裏,桃三娘又去爐子上倒出一碗綠豆湯來:“月兒,你也喝點,這天實在太熱。”
“謝謝三娘。”我接過碗,恰好看到地上擺着一鬥水浸泡着的白糯米,旁邊又有一個大木盆,盆裏養着數十只鮮活的大蝦,我問:“三娘,這麽多糯米要做什麽?這麽多貴重的大蝦要用糯米做菜嗎?”
桃三娘觑了一眼,搖頭不在意地說:“不是,糯米用來做醪糟的,這會兒先泡着,今晚才蒸,那蝦是一個客人剛才讓小厮送來的,他們今晚要在這裏吃飯,就給我先準備好。”
“噢。”我擡頭望向桃三娘,她穿着慣常的青藍色葛布衣衫,束着一色的包頭,領間額角卻并不見油汗,仍是一如往常的清爽模樣,我問:“三娘,你不熱嗎?”
桃三娘笑道:“這樣的天氣,怎麽會不熱呢?話說,沒幾日就是中元節了。”說着,她拉我到屋裏坐:“要去放河燈嗎?”
我點頭:“聽說金鐘寺裏還要辦法會,到時候一定很熱鬧。”
桃三娘點頭:“聽說方丈主持還要舍粥給前去上香的信衆,到時候必定是人山人海的。”
這時,店門外卻走來一人朝這裏探了探頭:“請問……”
桃三娘連忙站起來過去招呼:“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望過去,只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