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跪倒在地的吳剛,不由動了幾分恻隐之心。對着嫦娥的冷面,他依舊堅持己見,這當中定有什麽隐情。想到這裏,我便下定決心做個調解人。
“嫦娥仙子。”
“何事?”
“能否聽我一句?”
“請講。”
嫦娥的眉間的怒氣未消,但許是念及我将她救出壺中,她仍舊保持着幾分優雅與克制,容我道出心中所想。
“多謝仙子。嫦娥仙子,其實,在我看來,這吳剛雖然有罪,但他肯冒死前來求情,必定是有充分的理由。”
“所以?”
“所以,仙子不妨照吳剛所說,聽聽玉兔的說法。我想,這或許也能讓仙子明白被玉兔囚禁于壺中的真實原因。”
嫦娥靜靜地看着我,略一思忖,回頭瞥向地上的吳剛。
“也罷,看在她的面上,我便依了你。”
她緩步輕移,走到玉兔身邊,俯下身去,溫柔地撫摸起玉兔豎起的雙耳,笑容裏摻雜着七分柔情,三分狠勁。
“給我如實道來,若有半點虛假,這玉壺尚在我手裏,我可是不會輕饒于你。”
玉兔卻擡起頭來,口氣沉穩而冰冷,絲毫沒有認錯的意思。
“饒又如何?不饒又如何?你囚禁得了我,卻囚禁不了我的心。”
“幾千年了,你是高高在上的嫦娥仙子,能游走于整個天界,與衆仙往來。而我,卻只能做你廣寒宮內日日搗藥的小仆從。”
“可你仍舊不滿,你有什麽不滿?!”
說到此處,玉兔的情緒開始有些波動。
“有時候,我在想,這廣寒宮囚禁的,究竟是你這位高高在上的仙子,還是我?!”
“你是因了自私自利、抛棄夫婿、偷食西王母仙丹而被罰至此地。可我呢?我恪守本分,向來清白,從未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卻也被發配到這廣寒宮中。我真是不明白,憑什麽你一個罪人,能享受着我所沒有的自由之身?!”
玉兔的這番話似乎戳中了嫦娥的痛處,嫦娥一時無言。
“我想了很久很久,終有一日,我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你能得這一切,大抵都是因了你那張魅惑衆生的容顏。”
玉兔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笑,這讓它的面目變得有些猙獰。
“幾千年的修煉,幾千年的制藥,我也終究能夠修成你的形狀。”
“外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擁有清白之身的我比起有罪的你更應享受自由的生活。”
“所以……你就囚禁了我?”嫦娥問道。
“不然呢?你覺得若是兩位嫦娥仙子同時出現,天人們不會生疑嗎?”玉兔冷冷地答道,“自從變成了你,我可以赴王母娘娘的盛宴,可以看見不同于這冰冷月宮的景致,可以和其他仙子們共同賞玩,我的人生,在一瞬間豐富了起來。我甚至,還可以時常去看望廣寒宮中同為可憐人的吳剛,給他帶去一些滋補的藥物,療養他伐桂留下的傷痕。千百年來,他和我一樣,未曾有人關心,未曾有人惦念,只能于這廣寒宮中自我慰藉,空羨那宮外的美好。這樣的寂寞,豈是你能知曉的!”
玉兔在傾訴的過程中越來越激動,原本粉色的雙眼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深紅。
“是我太傻,我真該一開始就把你趕走。”玉兔憤憤地望向我。
“趕走我?”
“倘若不是你!我還可以多享幾日自由!”
“玉兔,但你真的覺得為了一己之私而剝奪他人自由的行為是正确的嗎?”
雖然玉兔出言不遜,但念它也有可憐之處,我便不欲與它争吵,平心靜氣地答道。
“說得真好聽啊。為了一己之私……剝奪自由……呵,你懂得什麽是自由嗎?你知道自由有多珍貴嗎!此事還輪不到你來指責我!”玉兔的雙眼仿佛要滲出血來,“你不是我,你根本無法體會那種被幽禁千年的感受!我不是死人,我是活生生的存在!可我卻沒有自由,除了廣寒宮,我哪裏都去不了!這種痛苦,你可以想象嗎?”
玉兔的話音剛落,跪在地上的吳剛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豆大的淚水“啪嗒”、“啪嗒”地掉落。我的心突然被觸動,他和玉兔皆是一樣的人,是渴求自由卻無法如願以償的可憐人。
我看着那團氣得發顫的雪球,頓時心生悲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我好想撫摸它,替它消去幾分憂愁。
“凡人!放開你的髒手!”玉兔憤怒地沖我喊到。
我微微一愣,伸出的手懸在了半空中。
“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過錯,讓我自己來處理吧。”
沉默許久的嫦娥突然發聲,我擡眼看去,發現她的面容似乎變得柔和起來。
“玉兔,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都是你的主人。”
“是又如何?!”
“雖然你有你的苦衷,但作為主人,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肆意妄為,以免……”
“這就想要報複我了麽?呵。”
玉兔迅速将前腳擡起,兔爪上突然燃起了銀白色的火苗。嫦娥将那袖子一揮,一陣清風旋起,銀白色火苗瞬間消失無影。
“明知法力不及我,又為何偏偏為之?你可別忘了,現在的我可不是那個醉酒的嫦娥。”
“便是不如你,為了自保,我也願意一試!”
“為了自保?我嫦娥何曾是心胸狹隘之人?報複之事,僅是你的無端猜測。”
“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玉兔冷笑幾聲,“跟了你這麽些年,你心中所想我多少也能才上幾分,你心裏想的不就是将我收入壺中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