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個世界沒意思,沒意思透了。秦依凡站在錢塘江大橋外,反手抓着橋欄,看着腳下漆黑的江面發呆。松手,只要松手,一切痛苦都結束了,不用在留在世上苦苦掙紮。

“……風雨彩虹,铿锵玫瑰……”剛在江邊練完流星錘,蘇念念一邊唱着歌,一邊跑着蹬着自行車回家。

今天的練習成果不錯,解鎖了新招式,她心情頗好,一襲半新不舊的紅黃色練功服在黑夜中有點紮眼,微微淩亂的沖天小啾啾随風獵獵搖曳,驕傲得猶如一個凱旋而歸的大将軍。

從秦依凡身邊路過後,她楞了片刻,又雙腿蹬地倒退了幾步。下車趴到橋欄上,氣喘噓噓地看着江面:“秦依凡同學好巧,幹嘛呢?”

跳橋呢,看不出來嗎?

秦依凡瞪了她一眼。

像缺心眼兒似的,蘇念念轉身從自行車籃子裏拿出兩個梨,自己“咔嚓”啃了一口,陶醉地眯上了眼睛,拖長了聲調:“嗯……桐廬白梨,汁多味甜,好好吃哦。”她笑着将另一個梨遞給秦依凡,“你站在那不方便,過來,這個給你。”

秦依凡斂眸,輕聲道:“你別管我。”

蘇念念轉身看着江面:“秦依凡你大學想選什麽專業?我想選傳統武術教育,以後開武館或者當體育老師。”她越說越興奮,“哦,要是我還能再長高一點我就去拍戲,做武打明星演女俠,天大地大,我們又年輕,有無限可能,世界好有意思哦。對了,說不定我還能在娛樂圈找個大明星做男朋友,哈哈哈哈……”她傻笑起來。

瞧她那傻樣,秦依凡無奈白了她一眼:“蘇念念,你能不能聰明一點,還找大明星?知不知道娛樂圈的人很複雜,就你這情商別被人家騙了。”

蘇念念歪頭看着他,語氣暧昧:“那你呢,這麽帥成績又這麽好,以後想做什麽?”

饒是秦依凡冷心冷面,第一次被女孩直白地說帥,臉色還是微微一燙,呼吸也有點急促起來。

“我我我不帥……”他不好意思地說。

蘇念念笑盈盈的,眼裏裝着漫天璀璨的星光:“沒騙你,你長得有點像年輕時候的趙文卓叔叔耶,大威天龍,般若波若密,你能不能送我一張簽名照?”

秦依凡臉更燙了。

這時有人路過,看到兩人大聲喊起來:“喂,那位小同學,你怎麽站在橋外,多危險,快進來!”

蘇念念忙朝那人道歉:“對不起,我們馬上進來。”她對秦依凡招了招手,“快進來。”

挂在橋外确實有點累,秦依凡慢吞吞地從橋外爬了進來。

蘇念念将手裏的梨往秦依凡手裏一塞,接過秦依凡肩上的包,轉身悄悄松了口氣。

其實秦依凡才不像趙文卓呢,趙文卓那麽陽剛,是她的偶像。秦依凡那略微陰柔的長相,更像一只狡黠的男狐貍精。幸虧這只男狐貍精也覺得趙叔帥,用趙叔哄他有用。

她把背包扔到自行車籃子裏,坐上自行車,用下巴朝秦依凡示意了一下:“上車,到我家吃飯去。”

秦依凡垂着頭,側身坐上自行車後座。一手拿着梨,一手攬住蘇念念的腰。

身後突然多了幾十斤,蘇念念吸了一口氣,用力蹬起了車蹬。

自行車順著錢塘建大橋狹窄的通道朝前面駛去,涼爽的風從臉頰掠過。秦依凡啃了一口梨,額頭抵住蘇念念的後背,輕聲抽泣起來。

感覺到後背的濡濕,蘇念念裝着沒發現,而是大聲唱起了歌:“奔跑吧,驕傲的少年,年輕的心裏面是堅定的信念……”

好半天,秦依凡哭完了,又啃起了梨。

見他情緒穩定了,蘇念念喊:“秦依凡,你好重啊,要不你來蹬車啊?”

秦依凡一把将她的腰摟緊,嘟囔道:“今天你拉了我,就得一直拉下去,不許不管我。”

“你這人怎麽耍賴呢。”蘇念念嘆了口氣,認命地繼續蹬車。

“蘇念念你身上有汗臭味,衣服該洗了。”秦依凡繼續嘟囔。

他還嫌棄上了,蘇念念嚷道:“哎呀,我剛練完功嘛。”

蘇念念家在一個小巷子裏,八十年代建的老房子,塗着綠色油漆的窗戶,塗着綠色油漆的門,門上用粉筆寫着一個小小的招牌:強身武術室。

剛走近門口就聽見一道男人渾厚的歌聲:“……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雲彩,斟滿美酒讓你留下來……”

“永遠都唱着最炫民族風,”蘇念念一邊接着歌詞一邊推門進去,“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态……”

不到五十平的練功室裏,一位身穿軍綠色馬夾,滿臉憨厚,與蘇念念有兩分像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拖把拖地。

看到蘇念念,男人嘿嘿一笑:“回來了,飯做好了。”

蘇念念指了一下身後一臉木然的秦依凡:“爸,這是我同桌秦依凡,成績特好,年級前五名,清北的料。秦依凡,這是我爸。”

秦依凡走上前乖乖地打招呼:“叔叔好,我叫秦依凡。”

蘇昌裕喜笑顏開地迎上來:“念念還是第一次帶同學回家呢,你這娃兒好乖哦,成績好長得又帥,你爸爸媽媽好有福氣哦。”他擡手引路,“來來來,叔叔今天炖了蘿蔔臘排骨,好吃得很呢。”

這對父女真像,都喜歡沒事傻樂呵。

飯桌上,蘇念念像小豬一樣呼嚕呼嚕吃。

秦依凡第一次吃臘味,覺得味道有點奇怪,只敢吃蘿蔔。

蘇昌裕一面不停地給兩個孩子夾菜,一面向秦依凡介紹自己的故事。

當年他南下打工,和蘇念念的母親喜結連理。後來蘇母不習慣重慶的生活,不辭而別回了浙江。他只身追到浙江,但蘇母已另外組建家庭,他也不便再打擾。因為看到杭城的收入水平不錯,他便留了下來,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多年,在落戶政策的支持下有了杭城戶口,又把女兒從重慶接到了自己身邊。如今他開着這間小小的武術館,收入雖然不高,可女兒乖巧,成績也不錯,他很滿足。

“孩子,沒有過不去的坎,別在意別人怎麽樣,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世界有意思着呢。”不愧是父女,蘇昌裕說的話也跟蘇念念一樣。

末了,蘇昌裕請求秦依凡:“我家念念初三才轉到杭城,有時候會鬧笑話,小秦你多照顧照顧她。”

秦依凡點點頭:“叔叔,我和念念會互相幫助的。”

吃完飯蘇念念在廚房洗碗,蘇昌裕進來小聲問:“姑娘,你那個同學心理有問題,你注意到他手上的傷沒?”

怪不得飯桌上自己父親的話這麽多,蘇念念點點頭:“今天他有點想不開,我從橋上把他撿回來的。他人不錯的,就算他難受,他也只傷害自己,沒有傷害別人,很善良的。”

蘇昌裕回到客廳,問正做作業的秦依凡:“小秦,今天太晚了,你在我家住和我一起睡。你父母的電話給我,我跟你爸說一下。”

秦依凡猶豫了一下,把父親的電話號碼給了蘇昌裕。

蘇昌裕走到練功室給秦志忠打了個電話,打完回到廚房,對洗完碗的蘇念念說:“他老漢兒挺有禮貌的,就是喜歡罵他娃兒,造孽,我覺得這娃兒挺可以的嘛。你是他的同桌,要多關心他。”

蘇念念點點頭:“要得。”

蘇家很小,秦依凡站在廚房外,将父女倆的話聽了個真切。雖然父女倆說的是重慶話,但大致能聽懂。

鼻子隐隐發酸,眼前一片模糊。在他父親眼裏,他是個沒出息的兒子。母親只關心新的兒子和女兒。沒人在意他,沒人喜歡他。他也想要蘇昌裕這樣的父親,想要離蘇念念那樣溫暖的人近些,更近些。

擡起袖子,他抹了把眼淚,心中忽然燃起了熊熊鬥志。這個世界已經冰冷無趣很久了,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了溫暖的人,為什麽不努力一下,把這份溫暖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