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鮮紅的燭火落下燭淚,昏暗的微光映襯着立在木桌上的糖畫,仙鶴栩栩如生,像是要掙脫束縛它的木簽,飛向天際。

玉憐百無聊賴地在房間內晃悠,這間房用屏風隔開,謝寄凡讓她睡在裏面,而他則一直坐在桌旁,看着那支糖畫,不知在想寫什麽。

玉憐覺得自己已經趴在窗邊看了很久外面燈火輝煌的景象了,等到她終于無聊至極,想找個人說話時,才發現謝寄凡竟然已經在桌旁枯坐了一天一夜。

那糖畫兒早就該化了,卻被謝寄凡施了點小術法保護起來,仍舊是剛被那老爺爺做好的模樣。

而少年就這麽盯着那支糖畫,不聲不響,像是已經入定了一般。

玉憐只是一縷魂魄,她想,自己的安慰大概沒什麽作用。她只好說:“我不會跑掉的。仙君昨天牽了根看不見的引魂線,她會知曉我的動靜。所以……你不用看着我,若你真不甘心,便去找仙君吧。”

謝寄凡終于動了動,他唇色蒼白,有些迷茫地擡起頭。

“什麽時辰了?”他聲線喑啞。

“外頭的燈會都開始了。”玉憐看着他,只覺得這也是個可憐人。

“你都在這桌前坐了一天一夜,若實在想逃避,幹脆去睡一覺吧。”

謝寄凡低着頭,手指攥緊,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問道:“昨夜……他們?”

玉憐嘆了口氣,“人皇昨夜留宿仙君的客房,一刻鐘前,他們已經出門看燈會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去麽?”

謝寄凡沒有回答。

他此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髒像是已經麻木,像是不再跳動,胸膛空蕩蕩,悲涼的風呼嘯而過,将他穿透,他無力抵抗地倒下。

而他也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此時,窗外煙花正綻放,“砰”地一聲,謝寄凡不禁向外望去。半開的窗縫中,絢爛的色彩将夜空填滿,火樹銀花,照亮了寧安皇城的上空。

他卑微地想,無論如何,他和仙君也許正看着同一片天空中的煙花。

最後,謝寄凡在玉憐的要求下,還是出了門。

玉憐沒讓他跟着,她的魂魄形态在人群中飄過,沒一會兒就離開了謝寄凡的視線。

而他則在摩肩接踵的熱鬧人群中緩慢移動。

周遭都是洋溢着笑容的男女們,謝寄凡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他感受不到快樂,只有從身體深處傳來的深重而遲鈍的疼痛。

很疼。

謝寄凡想,這比他受的任何傷都要疼。

他一時間陷入一些困惑,自己是為什麽會愛上仙君?

為何要這樣不自量力,明知她是天上的月亮,卻仍不由自主地企盼得到一絲月華的垂憐。

謝寄凡經過一個賣面具的小攤販,那攤販主人和妻子一同來做生意,在七夕佳節顯得格外熱情。他見人群中的謝寄凡形單影只,以為他是個求愛被拒絕的失意人,便喊住他,遞給他一只面具,勸道:“小郎君生得俊逸非凡,何必苦苦癡纏于一人呢?不如放手,另覓佳偶。”

謝寄凡怔怔地接過,待走出了幾米遠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在想什麽。

他已在心中做出了回答——

“謝寄凡此生,唯愛仙君一人。”

他記得在芙蓉仙山的須彌幻境中,他第一次發覺自己心意的時刻,情不知所起,随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惶恐與絕望——他清楚地知道,仙君不會愛他。

——那又如何。

謝寄凡想,他愛仙君,本能地期盼她的一點點回應。可若愛一個人只是為了對方的回應,那大約太過自私。

顏如昭并沒有理由一定要愛他。

若她真的對人皇有意……他們結成道侶,也是好事一樁……

他仍可以,仍可以……做她的腳下的影子,手中的劍。

不要緊。謝寄凡這樣告訴自己,只要仙君快樂。

……

顏如昭坐在酒樓的最高層,自斟自飲。

她和人皇一同離開客棧來看燈會,可是街巷中人實在太多,人皇如此尊貴之人,自然無法忍受行走在這樣逼仄的地方。

他同顏如昭說,他先回宮中準備車輿,待會帶她去安靜的山上欣賞煙花盛景。

顏如昭自己閑逛了片刻後便有些枯燥,自己找了個酒樓坐下。人皇雖然離開了,但還好留下了一瓶醉花釀,她自顧自喝着,又點了幾份點心。人皇還未來,煙花便已在天空綻放。

不知為何,她在此刻想起了謝寄凡。

昨日她在少年面前與人皇表現親密,他的神情落在她眼中,讓顏如昭不禁心驚。

有些事情,從別人嘴中說出來,與自己親眼見證,是不一樣的。

小荷之前斬釘截鐵地告訴她謝寄凡心悅于她,顏如昭也只先信了七分,她會想,也許小荷弄錯了呢?合歡宗的女修也總有失手之時吧?

也許謝寄凡對她不過是師徒之情,因先前提劍對峙之事而心存愧疚,這也能解釋他做的這一切……

但就在昨日,他推門進來的那一刻。顏如昭清楚地知道,她無法再欺騙自己。

少年的情意滿滿地寫在眼裏。

顏如昭第一次這樣不知所措。

她的強大讓她可以對付許多東西,可唯獨拿少年人一腔熾熱的感情毫無辦法。

她袖中的引魂線感知到,玉憐此時已經不在客棧,謝寄凡大約也出門看燈會了。她剛剛穿行過的人群中,也許就有他的身影。

只是他們并沒有遇見。

顏如昭陷入了一小段放空狀态,直到酒樓的夥計來給她上菜,對方像是看出顏如昭的身份尊貴,弓着腰給她介紹這幾樣點心:“姑娘您真會點菜,這是直接從我們的點心鋪進的貨,別家想要還沒有呢。昨日還有個小郎君來我們鋪子上,認真挑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大約是要送去給他的心上人……”

夥計的唠叨聲漸漸模糊,顏如昭盯着點心托盤的紋樣,想起了昨日謝寄凡推門而入時手上拿着的沉甸甸的一摞點心盒。

這上頭的紋樣一模一樣。

夥計離開了,顏如昭盯着那幾塊點心,良久,才拿起嘗了嘗。

嗯,綠豆餡的清爽可口,山楂味的酸酸甜甜,很是開胃。

她想,不能這樣下去了。

至少,拿人皇當擋箭牌不過是一時之計,她終究要和謝寄凡把話說清楚。

然而就在此刻,顏如昭袖中的引魂線忽然一緊。

——是玉憐出事了。

她扔下結賬的銀子,迅速地從窗戶躍上房頂,向引魂線指示的方向而去。

顏如昭知道這大概是鬼王派來的人。

如今她的時間不多了,若今日沒法解決的話,她便帶着玉憐再去地鬼之門走一遭。

鬼玉環她要拿到,但若玉憐不願,她也絕不會将她留在鬼王身邊。

顏如昭在屋頂飛奔,她的下方是喧鬧的人群,鬼王派來的使者大約不敢往人氣鼎盛的地方去,畢竟這寧安皇城,還在人皇的掌控之下。

他們去了城郊那座破敗的道觀。

顏如昭略微松了口氣,這裏她不久前還來過,熟知地形。

不管來人有多難纏,她都不會讓他們輕易帶走玉憐。

顏如昭很快接近目标,她從袖口拿出一張符箓,正要扔出去,而就在此刻——

毫無預兆地,風雨大作,道觀旁那棵高大的紅豆樹像是忽然發了狂,在風雨中劇烈搖晃,樹枝的摩擦聲像高昂的嘶吼,樹葉簌簌抖落,随着雨點打着旋落下,卻精準地将一只鬼使釘在了地上。

她遙遙望去,謝寄凡就在不遠處,他緊緊地拉住玉憐的引魂線,攔在鬼使和她中間。

“仙人……仙人饒命!”鬼使疼得在地上打滾,嗷嗷直叫。

顏如昭沒想到這棵樹竟這樣神奇,連魂魄狀态的鬼界之人都能對付。她飛身而下,又給那鬼使補了張符箓,這回他徹底躺在地上不動了。

“仙君……”謝寄凡見她來了,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退後一步,眼眸垂着看向地面,同她說:“我來時正準備與鬼使戰鬥,但這棵樹忽然……”

“我知道了。”顏如昭表示她已經看見了全程。

鬼使慘兮兮地躺在被雨水沖刷的地面上,玉憐見到鬼界之人,又呆住了,她漂浮着,離地半米的距離,像是随時要飄往天際。

顏如昭用足尖踢了踢地上的鬼使,問道:“鬼王何意?”

鬼使這才能說話,他連忙辯解,聲線尖利:“仙君!仙君別殺我!鬼王,鬼王讓我将鬼玉環送來!”

“什麽?”顏如昭怔愣片刻。鬼王連人都沒見到,竟然能甘願把他的寶貝奉上?

“鬼王讓我帶話,只想要取她的一縷魂絲回去,若玉憐不願,他不允許我強行把她帶回……”鬼使見到玉羅仙君,簡直心驚膽戰,不敢有半句隐瞞。

顏如昭揭下了符箓,鬼使顫着手捧出鬼玉環獻給顏如昭。

“仙君小心。”謝寄凡下意識地上前,将東西檢查一遍,确認無誤後,才讓顏如昭收起。

“玉憐……”顏如昭擡頭,望向漂浮在半空的透明魂魄。

“若你不願回去,”她說,“我會派人送你去轉世。”

“轉世後,一切都沒有了,對嗎?”玉憐忽然空茫地開口,她透明的身軀浸在雨中,雨水穿透她的身體,不管不顧地落下。

她其實不用別人回答,她明明自己知道答案。

鬼使弱弱地開口:“大人說,他、他還想見您一面,若您不願留下,他會送您去轉世。”

謝寄凡撐開一把油紙傘,走到顏如昭身邊,為她遮擋一小片風雨。

顏如昭看着玉憐,道:“無論你如何決定,我會遵從你的意願。”

玉憐低下了頭。

她說:“我不想見他。”

鬼使瞪大了眼睛,他看見空中的魂魄抽出一縷自己的魂絲遞給他,随後同他說:“我愛的那位公子,早就死在了千年前。”

“再見也無用。”

……

顏如昭帶着謝寄凡回到了客棧。

她讓那位鬼使送玉憐去轉世,那鬼使身上還貼着她的符箓,不敢造次。

只是玉憐走後,就只剩下他們二人。顏如昭一聲不吭,而謝寄凡只是給她撐着傘,沉默不語。

謝寄凡将顏如昭送至房門口,便折身要回去。就在此刻,身後的女子卻喚他:“等一等。”

他轉過頭,顏如昭就神色平靜地站在他身後,“我有話要同你說。”

謝寄凡握緊了手中的傘柄,他聲音很輕,“人皇不是寄宿于此?”

顏如昭:“……他早回宮中去了。你進來吧。”

謝寄凡施法蒸幹自己身上的雨水,這才進了門。

顏如昭想,是時候了,她得把話和他說清楚。她不會愛上任何人,他不必再對她懷有這樣的感情,沒有結果……他應該回玉羅門去,好好修煉,等她解決了天道的麻煩,也許會讓他成為自己的接班人。

沒錯,就這樣說。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徒弟,但顏如昭仍看重他的天賦和能力。他們之間不需要感情,利益的聯結也許是維持關系最好的方法。

顏如昭讓謝寄凡在木桌對面坐下,她開門見山地問道:“這一路上,我同你說過無數次,讓你回宗門去。”

“為什麽不聽?”

謝寄凡靜靜地看着身前的仙君。

他終究是讓她厭煩了嗎?

他已經盡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想要離她近一些,近一些。

但若是仙君不喜歡……

“我明日便啓程回去。”謝寄凡這樣說。

“……”顏如昭想,自己大概還是問得不夠開門見山。

她又拿出了未喝完的醉花釀,給謝寄凡和自己倒了一杯,這才開啓了接下來的話題。

“小荷說,她覺得你心悅于我。”顏如昭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和人談論這樣的話題,“……是真的嗎?”

謝寄凡抿了一口酒,這酒似乎有些烈,不似人間的凡物,但此刻他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這點小事上。顏如昭的話像是一柄重錘敲在了他的胸口,謝寄凡想,她知道了。

她似乎不太高興,否則怎會有人以這種談判似的态度讨論感情之事?

但無論如何……

半晌,他吐出一個字:“是。”

只是一個字,卻像是洶湧的洪流終于在大壩上找到了一處裂縫,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仙君……的确如此,的确如此……”謝寄凡将酒飲盡,“我心悅于您。”

顏如昭真的像是在審問犯人,她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從,從我還是您弟子時開始……”謝寄凡又喝了一杯,他“砰”地雙膝跪地,像是死囚在接受審判。

“仙居,是我大逆不道。”謝寄凡癡癡地望向她,一雙澄澈的眼眸如今寫滿了哀戚,“我對您別有用心……”

“我做錯了很多事情,我身為您的弟子,沒能完全信任于您,讓賊人有了趁虛而入的機會……我沒聽您的話回宗門,總想要再次靠近您……我甚至對您生出了本不該有的感情……”

“仙君……”謝寄凡想要握住她的袍角,手卻終究滑落了下來,“任何懲罰我都能承受,可唯獨我無法放棄愛您。”

顏如昭的手一瞬顫抖,打翻了桌上的酒杯。

許多人曾向她求過愛,卻沒有一個人像眼前的少年一般,跪在她的身前,像瀕死之人一般,用充滿絕望的口吻述說愛意。

好像那不是愛,而是一把淩遲的刀,在一片一片地剮下他的血肉,而他甘之如饴。

有什麽東西在逃離掌控。顏如昭穩住手,将杯子扶起。

她想,必須要再嚴肅一些,必須要将這點無法控制的東西扼殺在搖籃裏。

她盡量擺出冷靜的口吻,用指尖捏住謝寄凡的下巴,她手指深陷,在他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痕跡。她說道:“我不需要人愛我,謝寄凡。若我想要一個人在我身邊,那麽,那個人只能為了滿足我的需要而存在,被我控制擺弄,明白了嗎?”

顏如昭将話說得比較隐晦,但她知道謝寄凡會聽懂。

這樣也許可以了,她知道謝寄凡要的不是這個,他最痛恨的就是別人将他當做玩物。剛來到芙蓉仙山上時,他以為自己被當做她的爐鼎被送上來,看向她的眼神痛苦又仇恨。

她松開了捏着他的手,輕飄飄地在他臉頰上拍了兩下,“別天真了,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你。”

謝寄凡的确因此變了臉色。可是與顏如昭所想的不同,他的神情并不是她預計的那樣,卻像是在一場戰鬥中終于找到了敵人的破綻一般,他忽然握住她的袍角,急切地擡起頭問道:

“仙君,那昨日的人皇,又算什麽?”

顏如昭:“……”

失策了,她甚至完全忘了人皇這家夥的存在。

“若……若您想要這樣的一個人……”謝寄凡此刻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水霧,他模樣本就生得好,喝了一點酒後,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而額間的那枚紅痣更鮮豔了些,看得顏如昭心頭猛跳。

他說:“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謝寄凡攥着她的衣袍,像是終于握緊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人皇……人皇有什麽好的?”

他說服過自己多次,只要仙君快樂,只要仙君喜歡……那麽他可以忍受痛苦,可以一輩子愛而不得。

可是,仙君如今的話卻讓他意識到,人皇也許不是最優選。

“他……他從前有過妃嫔……”謝寄凡終于明白,自己是嫉妒的。那一瞬間的穿心之痛,原來便是他的嫉妒之情。

“仙君,我很幹淨。”他這樣說,“我只屬于您。”

謝寄凡想,從前的他大約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可他并沒有多少恥辱,他只是很單純地想,既然仙君想要一個,他也許會是合适的人選。

大概是醉了,謝寄凡甚至有些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他只是一直在說。

無論如何,他都想讓顏如昭将他留在身邊。

就算只能作為她的爐鼎或玩物也好。他心甘情願。

顏如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真是瘋了。顏如昭想,自己大約也沒清醒到哪兒去,竟然在和他說這種事情。

瘋了。

她瞧着謝寄凡額間那點灼灼紅痣,頭腦發熱。

該死的,她盡力保持冷靜,然而最後卻是伸手覆上了他的額頭。

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擋住。

好像害她神志不清的罪魁禍首是這顆痣一般。

可謝寄凡不知道顏如昭的所思所想,他再次得到她主動的觸碰,心髒幾乎要停止跳動。

她的手還是很涼,在這個燥熱潮濕的夜晚,像是一縷清風。

唯一不同的是,這縷風沒能讓他清醒過來,反倒讓他更加眷戀于這一點清涼的溫度。

如同上了瘾一般。

謝寄凡想,他終于能夠呼吸。

那只手這樣柔軟,他忍不住擡起臉,在她的手腕處印下一個虔誠的吻。

顏如昭深吸了一口氣。

謝寄凡的吻明明很輕柔,他小心翼翼,像是初生的小動物幼崽親昵又笨拙地啄吻,帶着一點點的惴惴不安,卻又忍不住地想要靠近。

可她的手腕處像是被灼燒了一般,滾燙無比,從她那一小片的肌膚蔓延上來。

酒喝太多了嗎?她想。

醉花釀的後勁這麽大麽?

“仙君……選我,好不好?”謝寄凡捏着她的小拇指,哀求道。

有什麽情感在這樣的夜間宣洩而出,悄然無聲。酒瓶跌落,清液迸濺,柔軟的衣袖纏繞在一起,百合花在室內慢慢地開放,露出一點微紅的花蕊,清甜的芬芳靜靜流轉在空氣中。

謝寄凡輕柔地吻上,他終于如願以償染上了那麽一點他渴盼已久的氣息。

顏如昭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像是頭昏昏沉沉的,從那個觸碰、那個吻開始,事情不知道從哪個環節開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她覺得自己,也是時候該體會一次別人所說的“極樂”了。

少年的姿态太過卑微,讓她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摧折他的欲.望。

顏如昭只記得自己輕輕應了一聲,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兩個人糾糾纏纏輾轉到坐塌之上,擺着茶杯的小幾被掀翻,她攥着謝寄凡的衣領将他按倒,兩個人的衣物糅雜在一起。

少年半跪在她身前,赤誠地俯下身。

他說到做到了。

顏如昭大腦在那一瞬間放空,她什麽也想不到,腦海中好像只有之前和小荷一起看的合歡宗課本裏的景象。她看着少年擡起頭,他抿了抿唇,喉結微動。

太刺激了。

顏如昭不禁挪了挪手臂,碰到一個溫潤的物什,才發現那是方才從鬼使那裏拿到的鬼玉環。

合歡宗課本中的一幕忽然在她面前閃現,顏如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這個環給謝寄凡戴上的,她在那一刻似乎放縱了自己,她想,既然已經如此了,不如更放肆一些。

少年無條件的順從像是讓她激發了一些什麽情緒。他溫順而聽話,但在這其中,他卻像是仍流淌着一些沖動,只不過被他以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隐忍強行壓制了下去。

他毛茸茸的頭發弄得她有些癢,少年吻上她的那處月牙形胎記,他的牙齒尖尖,顏如昭一度覺得身上趴了一只小狗。

但是……和之前她收留的小狗也不太一樣,不是那麽小那麽乖,而像是……一只狼狗。

她大概是太過放縱,連腦子都沒過,就這麽說了出來。

謝寄凡愣了一瞬,他擡起頭,神情呆呆的,像是沒反應過來,小聲地問:“為什麽?”

顏如昭眯起眼睛,伸出手戳着他的胸口,故意說道:“——狼心狗肺。”

這話在這時候說,既有些調.情的意味,又像是為了之前的事情在數落他。

顏如昭不過是随口一說,謝寄凡卻聽進了心裏去,他的眼眶立刻紅了。

小狗的眼神濕漉漉的,好似有些委屈地要貼近她。

“仙君……您別這樣……”他有點要哭的模樣,“您知道的……我,我從未有害您之心。”

他當時不知如何是好,萌生了死志,一心要死在她的劍下。

可卻忘了最簡單的方法,他明明可以直接将一切告訴她。

是他的錯,是他狼心狗肺。

顏如昭不知道一個男人做這種事的時候竟然是可以掉眼淚的。他甚至還用了敬語“您”。

謝寄凡在她面前流淚過多次,顏如昭想,她并不讨厭,只是有種很新奇的感覺。

——他在為她而落淚。

……

一切都結束後,謝寄凡獨自去了浴房,回來後,将帶着水珠的鬼玉環交還給了顏如昭。

玉環冰冰涼涼,被肌膚染上的熱度消退。謝寄凡壓根不敢看它。

“仙君……”少年穿着寬大的白色寝衣,臉頰上的冷水流至脖頸處,整個人被她欺負得有些可憐。他卻仍取了柔軟的綢布,半跪在身邊為她擦拭。

松垮的袖口偶爾滑落,顏如昭能隐約看見幾處還未好全的凍傷。她的指尖不經意劃過,費了些靈力,卻還是沒能治愈。妖界的力量,終究不太好對付。

謝寄凡對她的任何事情都這樣上心,他仔仔細細地将所有穢物都拭去,沒有任何的不軌之心,動作如同在做一件藝術品,他甚至沒發覺顏如昭悄悄發動了靈力。

顏如昭靠在軟墊上懶懶地看着他,謝寄凡完全被仙君此刻的神情蠱惑,他将她抱起,輕輕放在裏間的床榻上。

“仙君安眠,我就守在您外間,您……需要我撫琴麽?外面應該有店鋪還開着。”他伏在她床邊,像是想要讨一點小小功勞的模樣,悶聲問道:“仙君……明日,明日還有燈會,我……能随您一同去嗎?”

就連讨賞,也不過是想要離她近一些。

倒真像是她養在身邊的爐鼎一般。

顏如昭此時靠坐在床頭,她盯着床帳頂部,手指間撚着一只小小的紙鶴,在手心旋轉。

這是她方才在一堆衣物中摸索到的,紙鶴幾乎已經沒了她的靈力,變得粗糙陳舊,卻仍被人細心收在懷中。

“好。”她這樣說。

顏如昭想,小荷說得蠻有道理。

她仍不相信愛,可是情愛的滋味,倒是還不錯。

——————–

作者有話要說:

阿昭:我不需要人愛我。

小謝:汪汪汪

阿昭:小狗可以ovo

在這裏說一下,女主還沒有愛上男主,她只是開始享受男主對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