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吻
“你就是我們将軍看上的女人?”
叫小歡的女孩大概十三四歲,稚氣未脫,口氣卻學着大人樣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煞有介事的點一點頭,“果然長得好看,就是——呵呵,髒了一點,你多少天沒洗澡了?”
藍翎冷冷扭過頭去,用袖子抹了抹臉,卻發現身上的衣服比自己滿是血污的臉孔還要髒些。
“別抹啦,将軍早就吩咐我準備了洗澡水,喏,就在屏風後面,快去洗洗吧,我給你找身幹淨衣服去。”
小歡走到門口發現藍翎仍站在屋子中央不動,不由好笑,過去想拉她到屏風那邊去,還沒走近便聞到她身上那股腥臭味道,忙捂着鼻子跳開一步。
“好姐姐,”小歡撒嬌似的央告道,“我剛才不是有心說你髒……不過你真的該洗澡了。天冷水很容易涼的,涼水洗澡很容易傷風的。難得将軍肯帶個女人回來,我可不想你凍病了……”
“出去!”
突然迸發的怒氣把小歡吓了一大跳,她瞪着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瞧了藍翎半天,吐了吐舌頭。“難怪華軍師他們叫姐姐冰美人,還真的有點兒兇艾。”說完眨巴眨巴眼,又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臉上露出淺淺酒窩,“那我出去啦,姐姐快洗澡吧,将軍很快就會回來了呢。”
說什麽仁義之師,秋毫無犯?原來也是強占良家女子的淫邪之輩!
藍翎恨咬貝齒,右手捏緊腰間藏匿的匕首。
即便蓬頭垢面,聶遠征也看得出這個女子很美。但當她洗漱完畢,垂一頭流瀑回眸望來時,他仍屏住了呼吸,*到一瞬炫目失神。
“過來。”那恍若仙子的美人朱唇微動,仿似春花輕吐芳蕊,他的魂魄被這蕩人心魄的芬香所迷惑,如踩雲端似的向前走去。
寒光乍閃,聶遠征微驚後搖頭一笑,左手随便挽了一挽,那把小巧精致的短刀就輕而易舉落入他的掌中。
“好一出美人計。”他不無嘲弄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右掌輕推,刀鋒抵住她潔白的頸項,“我聶某人竟也有中這招的時候。”語氣中不勝感慨似的,倒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藍翎不料自己計算周詳的偷襲竟如此輕易失手,愣一愣後将牙一咬,突然雙目合起,整個身子猛地向前一沖。聶遠征吃了一驚趕忙撤手,總算他反應敏捷不曾劃破喉管,然而鋒利刀刃仍在那彈指可破的雪膚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這是幹什麽?”
藍翎被他死死扣住雙手,從沒想過男人的力氣原來可以這樣大。她的手和身體此刻都絲毫動彈不得,然而依舊不肯示弱,冰冷猶勝鋒刃的目光射在這男人臉上。
“拿開你的髒手!我就算死也不會讓你得逞!”
得逞?哦。
聶遠征笑了。原來是誤會了。
“別擔心。”他溫和的笑着說,“我不會欺負你的。”說着慢慢松開抓住她的手,人也向後退開足有一丈,雙手高舉過頭,攤開掌心。
“要不是住在我這裏,你肯定會被華軍師盤問到明天早上。我帶你過來無非是想讓你洗個澡睡個好覺。”
藍翎的一雙眼晶瑩如珍稀的寶石,此刻寶石中寒光閃爍,猶疑不定。
“不信?”聶遠征看得懂她的意思,事實上他也有些疑惑不定——世上怎會有這樣漂亮的一雙眼眸?
藍翎冷冷哼了一聲,男人看自己的這種眼神她見得太多了。
“是你救了我。”聶遠征自失的一笑,雖有些舍不得,還是移開了一直盯在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的目光,他語氣誠懇說道,“聶某雖是莽夫,卻還懂得禮義之道,絕不會做出恩将仇報之事。”
真的?
“真的。”
他竟能讀懂她目中的話,她不由吃了一驚。
“這把刀還給你。我讓小歡進來給你處理一下傷口。”他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下,她這才覺得頸項間有些痛。
小歡像是做慣了收拾傷口的工作,手腳特別麻利,兩三下就為藍翎止血包紮了血口子,動作又輕又快,藥膏也選得極好,藍翎幾乎不覺得有任何疼痛了。
“啊!”小歡突然在門外驚叫起來,“将軍,你的傷口又裂開來了,這麽多血,怎……怎麽辦那!”
“噓!小聲點兒,看吵醒了大夥兒睡覺。” 聶遠征的語氣滿不在乎,“你手上就有藥,重新包一下不就行了。”
“那可不行!”小歡急了,“這麽多血我處理不好,還是叫李大夫吧。”
“哪那麽麻煩。”聶遠征不耐煩,“去去去,把藥丢下我自己來包。”
“将軍,傷口處理不好會感染的!而且你流了這麽多血,還是叫李大夫……”
“不用吧,”聶遠征的語氣像哄小孩兒,“乖小歡,你快去睡吧,沒你事了。”
小歡哪裏肯依:“将軍……”
“我來吧。”
正在争執的兩人同時擡頭,藍翎不知何時已站到窗外,流瀑一般的長發融入濃黑夜色,她的臉映上冷月的光,有一層淡淡光暈在身周彌漫。她的聲音也同樣安靜如夜。
“小歡姑娘,讓我給聶将軍包紮吧。”
連小歡瞧着這窗外月色下的人兒亦有些癡癡得如夢似幻的感覺,聽見藍翎又重複一遍才猛地醒過來,歡聲道:“好極啦,将軍就是藍姑娘救下的。藍姑娘肯幫忙再好沒有了。”
藍翎望向聶遠征。
“那……”聶遠征遲疑一下終于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聶将軍客氣了。還請将軍移步到正屋來,那裏燭火亮些方便處理傷口。而且……”那溶入月華淡淡銀芒的眸子中似有什麽倏然流淌而過,“多謝将軍好意,不過藍翎是客,再怎麽也沒有占用主人正屋的道理,還是我住這間偏廳吧。”
“好了。”
藍翎将繃帶在聶遠征肩頭紮了個結,回頭吩咐小歡,“再打一盆熱水來,背上有些舊傷最好也重新抹一下藥。”
“嗯。”小歡答應一聲,捧着那一臉盆血水鼻子眼睛都有些發酸。
“小丫頭愣在這裏幹嘛?”聶遠征粗厚的大手掌摸摸小歡的頭,“還不快去。”
“她是擔心你。”身後藍翎淡淡道。
聶遠征望着消失在門外的小歡的背影,棱角分明的雙唇翹起溫柔的笑意,兩道濃密的黑眉卻突然緊緊皺起。
“是我弄痛你了?”藍翎停下手。
“沒事。”
藍翎低垂下眼簾,不用看他面上的表情,只那緊扼得指節發白的拳頭已經說明一切。
“你不應該這樣逞強。”她幾乎沒有想,很自然的就說出口,語氣還是淡漠清冷的,“受了這樣重傷就該回城醫治,你這樣不顧性命很讓別人為你擔心。”
“你也擔心麽?”
他突然轉回頭。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叫她不知所措,突然才驚覺自己怎麽會說了那樣的話。
“你知道麽?那時我看到你的眼睛……”他頓了一頓。
“你看到什麽?”藍翎明知不該,卻仿佛被那深色瞳孔裏的暗湧迷惑,心中潛藏的疑惑也在一瞬間被釋放而升騰,她不自禁的問他,同時也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會救了他。
聶遠征又一次看到那種眼神,矛盾而掙紮的,清澈而迷亂的,她的眼神似一個謎語,讓人不懂,又似一個漩渦,讓人沉淪。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知道我看到什麽。”他轉過臉,“但是突然之間就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然而眼前漆黑一團,什麽都不知道了。”
藍翎怔怔回味他的話,忽而淡淡哼了一聲。
“這麽說你會暈倒原來是我的錯。”
聶遠征笑了。
誰說不是?
“誰說不是?”他輕聲道。站起了身,再微微偏轉,手臂伸去托住她腦後柔絲般的長發,然後,他俯下臉孔,在那雙嬌嫩似花蕊般的紅唇上淺淺一吻。
“你!”
一瞬間的迷亂過後,藍翎驚聲叫了出來,她下意識的擡手狠狠聒下,但手掌還沒觸到他的臉頰,她身子已被放開。她一連退了數步,腦中依舊一片空白,瞪大了亮如星子的眼睛,長長細密的睫毛蝶翼般不住顫抖,眼神中有憤怒、恐慌,更多的竟是難以置信的驚訝。
“你……你說過你不會碰我!”
她竟然這樣相信這個男人的話。而且,就在一直把他當作敵人的情況下,還如此輕信他的承諾,即便到了現在,她仍舊覺得方才的所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
“我喜歡你。”
聶遠征輕柔的聲音像在安撫,更像在訴說某一種天荒地老的誓言。
“我喜歡你。不管你是什麽人,什麽身份,我都會得到你。”
他低垂着臉,黑眸深邃凝視她,那英俊面孔上指揮作戰時堅硬如刀刻的線條此時都化作一片溫柔的深情。
“當然,不是現在。”他的微笑帶着濃濃歉意,是為方才的情不自禁,也是為把她吓壞,“你放心,我保證,只要你不願意,沒有下一次了。我說過我絕不會欺負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