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碰到她,在距離她的。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懸在半空。
“阿雯……”顧晗環住她的腰,輕輕的喚了她一聲,“不要怕……”
碎片忽的從半空掉了下來。
立于桌面上的最後一截佛身,‘噼裏啪啦’作響,終于全部炸開。
而顧晗手中的蠟燭,橙黃色的火焰晃了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指捏住了燈芯,火焰越來越小,薄薄的一層包裹住燈芯。
四周猛的暗了下來,黑影猶如被賦予了生命,蠕動着在她和顧晗身邊圍成一圈,向他們緩緩逼近過來。
“顧晗!”
秦雯揪緊了顧晗的衣服。
“別怕!”
顧晗大半張臉隐在黑暗中,只餘一截慘白的下巴。
秦雯只覺得顧晗的手冰極了,貼在她的手臂上,順着肌膚向下摸去,從手背上抱住她的手掌,猶如十指交握。
“來,握住。”
她手中被塞入蠟燭的燈座,秦雯望着忽明忽暗的燭光,就聽到貼在她身後的男人吹了一口氣,那氣明明應該是無色的,但飄在空中忽的形成一道金黃色線。
金線繞上蠟燭,火焰猛的騰起,猶如一道紅色的火牆。
秦雯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不……與其說是慘叫,倒不如說是像是肉類被燃燒,發出的‘滋滋’聲響。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
秦雯眨了眨眼,眼前依舊是那個破舊的,天花板上還吊着不少蜘蛛絲的老屋,除卻一地佛像炸裂的碎片,和之前并沒多大的區別。
顧晗松開手,繞過秦雯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片。
“應該是你的祖先求來鎮壓冤魂……”
他晃了晃手中的碎片,碎片背部像是抹上了一層厚漿,他手指這麽一晃,粘稠的黑紅色漿體便沾上他的手指,頓時他指尖便黑了一大塊。
“可惜呀,冤魂沒鎮住,真佛變成了邪佛。”
“……你的手……”
秦雯望着顧晗手指尖不斷向下蔓延的黑色,有些擔憂。
“沒關系,它并不能污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顧晗甩了甩手指,丢掉手中的碎片,手指上的黑斑就像是一團污漬,輕輕松松的被甩了下來。
“你的太爺爺說的對,村莊就是保護你們的屏障……”
顧晗伸出手,他看着秦雯。
“但除了帶你出來,我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能讓你留在我身邊的辦法。”
秦雯怔了怔,她不太明白顧晗突如其來的感嘆是因為什麽。
“顧晗?”
顧晗側過頭,躲開她的視線。
“接下來大概我們會面對你們祖先惹上的仇家……”
能稱得上是仇家的對象,應該就是這老屋下壓着的墳地了。
“這……”
秦雯剛剛張開嘴,顧晗就伸手将她環入懷中。
“不要怕,度過了這晚,我們就離開這裏……”
顧晗擁着秦雯,低聲催促着她趕快入睡,可秦雯哪裏還睡得着,她瞪着眼縮在顧晗的懷抱裏,眼睛不自覺的瞟向他身後的窗戶。
窗戶外是黑的……
即使農村沒有路燈,但那天空星星月亮卻是亮的,至少不應該是這樣,全部都是黑的。
秦雯猛的低下了頭,她不敢多看,就怕自己這麽看下去,會看到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
她緊緊閉着眼,在心中催促着自己趕快入睡。
興許是早上耗費了不少精力,此時像是累極了,顧晗環着她,呼吸漸漸平穩起來,陷入了沉睡。
就在這時,秦雯突然聽到了一聲。
——‘滋拉’
就像是火柴劃過火柴盒發出的聲響,接着又是一聲。
秦雯害怕極了,她想起幼時聽到過的,媽媽和她說過的一個句子。
老鼠劃火柴。
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聽到這種‘滋拉’的聲音,就像是在劃火柴一樣,但誰都知道,這老鼠說的并不是那個老鼠……
秦雯吓得渾身不敢動彈,那聲音就像是在她耳邊響起,一聲接着一聲。
滋拉——滋拉——
聽多了,秦雯慢慢能分辨出那聲響的源頭。
就在她的背後,那扇合起的門後。
秦雯不敢回頭,但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門後的東西似乎失去了耐心,在撕撓一段時間後,重新回歸于平靜。
秦雯松了一口氣,将腦袋貼上了顧晗的胸膛。
她剛剛安下心,就聽到門那邊傳來‘砰’的一聲,像是有東西撞了上來,秦雯甚至都能聽到木板裂開的聲響。
秦雯整個身體僵硬了,她下意識的擡起頭,随後在看到滿臉倦色依舊在沉睡的顧晗後,将口中的尖叫給壓了下去。
她彎着腰,努力将自己縮進顧晗的懷裏。
快睡着,快睡着。
秦雯自言自語閉着眼,似乎她的自我催眠起到了作用,那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漸漸平息了下來。
随後,閉着眼的秦雯忽然覺得有些冷,有一道冷風迎面吹來,可是她明明就貼在顧晗的胸膛上,這麽都不可能有風迎面吹。
她心中一顫,悄悄睜開了眼。
秦雯發現自己哪還躺在顧晗的懷裏,她站在屋外。
秦雯回過頭,老屋的門大開着,屋中蠟燭橙黃色的火焰映照出的光線越來越暗,一點一點的,漸漸消失了。
“……顧晗?”
秦雯根本就不知道她是怎麽從屋裏出來的,她叫了一聲,那屋中黑漆漆的,秦雯只能向前走了一步。
接着她聽到了。
那是唢吶的聲音。
秦雯一直都對家鄉保持着舊時的婚嫁習俗而感到自豪,而此刻……
慘白的月光下,不遠處的森林中忽然走出一隊人,首先出來的那人系着個紅絲帶嘴裏吹着唢吶,接着‘砰砰砰’一頓鼓響,一排腰上憋着小鼓的人境界而出,最後紅色的轎子一搖一晃的被人擡着,向這邊走來。
俨然就是一隊婚嫁轎隊。
☆、第 16 章
秦雯眼淚都下來了,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人被吓到一定程度,是會控制不住眼淚。
那紅色的轎子被擡着,轎門上擋着的那塊紅布晃蕩着左搖右晃,唢吶的聲音和鼓聲混着,熱鬧極了。
可秦雯聽着,渾身都在冒着冷汗。
她被吓得渾身動彈不得,腦子裏甚至都是空白着的,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看着那紅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秦雯忽然感覺到一陣冷風從自己背後吹了過來,接着她看到擋在轎前的紅布動了動,掀起來一個角。
秦雯覺得自己頭皮都要炸開了,她不想看,但身體動不了,不得不睜着眼去看。
随後又是一陣冷風吹了過來,這次的風可比上次要猛烈的多,秦雯看到紅布被向上猛的一扯,全部都給吹起來。
裏面是空的。
秦雯怔住了,這是她從未想到的情況。
她腦中構想了無數的場景,但從沒有想到,那裏面會是空的。
那,為什麽它會是空的呢?
唢吶的聲響一瞬間的尖銳起來,伴随着緊促的鼓點。
秦雯瞪大了眼,紅色的轎子迎面向她撞了過來。
秦雯眼前一黑,像是打了一個滾,她忽然覺得身體很冷,撐起身體坐起來後,發現自己正坐在轎子裏,那左右晃動的幅度讓她陣腳大亂,她轉過身想推開擋在面前的紅布,結果發現那能被風吹起的紅布猶如一塊鐵板,嚴絲合縫的擋在她面前,完全推不動。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冰窟裏一般,越來越冷,而轎子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就像是跑了起來般,外面的樂聲聽着也越發的高昂。
秦雯以前見過村裏的人娶妻,也是一長串的轎隊吹落打鼓的從另一山頭過來,她就記着,那樂聲本是緩緩的,但在翻過山頭要進入新郎村子的時候,樂聲就會變得高昂而又急促。
媽媽告訴她,這是因為新娘子要到婆家,這音樂當然要更高些……更急些……
而如今,那唢吶的聲音像是被吹進了一口氣,‘叭叭叭’短促的聲響忽然化成一聲,尖銳而又高昂。
秦雯知道。
這是要到新郎官的家了。
“顧晗!顧晗!顧晗!”
秦雯真是怕極了,不知是害怕那轎子外的鬼怪,還是害怕自己就真的要嫁給別人,她忽然能發出聲,而本黑漆漆的轎子窗口透進了一絲紅光,就像是那天邊的太陽升起,一絲的陽光映照在轎子的窗口上。
秦雯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記起,鄉下婚嫁的轎子是要踏着天邊的太陽,趕着那剛剛出頭的太陽去到新郎官的家裏。
于是,天要亮了。
就在此時,秦雯聽到一聲。
——轟隆
那聲音大極了,就像是天邊在打雷,緊接着‘嘩啦嘩啦’、‘噼裏啪啦’的有東西滾下的聲音,秦雯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但她卻能确定。
這是泥石從山上滾下,山頂滑坡的聲響。
周圍忽的吵鬧起來,照理說那鬼怪應該是沒聲的,無所畏懼的。
但秦雯還是聽到了。
尖叫、哭喊……
她像是從鬼蜮回到了人界,但那尖叫到了最後變成了哀嚎,在‘嘩啦’‘轟隆’的巨響中淹沒,戛然而止。
秦雯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什麽,她伸出手,戳了戳面前的紅布,手指還沒觸上,轎子猛的倒了過來,秦雯反應不及跟在在裏面滾了一圈,向前撲去,然後,就這麽撲了出來。
撲出來的時候,秦雯還沒反應過來,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愣愣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剛站起身,她就看到,顧晗就站在她的上頭,而她正站在一深深的土坑裏面。
“顧晗!”一看到顧晗,秦雯委屈的眼淚都掉出來了,“你就在外面,幹嘛不出聲?”
顧晗看着她,搖了搖頭,伸出手。
秦雯握住他的手,跟着從坑裏走了出來。
“我叫了,你聽不到。”
秦雯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忽然感覺手心濕漉漉的,她低下頭,發現自己手掌上面都是紅的,接着她捏住顧晗的手。
五個指頭尖已經爛了,血珠子從指尖冒出來,指甲蓋早已經翻了,冒着血的爛肉中還混着不少的泥土。
“你這是挖了多久?”
秦雯看着他。
“還好……還好……你沒事……”
顧晗伸手将她緊緊抱在懷裏,身體都是顫抖着的。
這事情發生的太過蹊跷,秦雯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屋裏出來,她被顧晗抱着,扭過頭,望向自己剛才呆的那個大坑。
那坑裏就是一頂紅色的轎子,和她昨晚看到的色彩鮮豔不同,那轎子像是上了年頭,或許是被埋在下面太久,紅色都褪的差不多,只有轎前那一小塊紅布還是紅的。
“這是那家人出事的地方……”
秦雯推開擁住她的顧晗,向前走了一步,大坑所處的地方正是一個平臺,她走到平臺的邊緣,往下看,山腰下不遠處的地方,褐色的屋檐被樹林遮擋露出一個小尖,一個小尖一個尖的連在一起,那是一個村莊。
太陽升起,本是村莊開始準備早飯,升起袅袅炊煙的時候,但是那裏沒有,像是荒廢了許久。
是了,自從山頂滑坡後,那個村莊已經搬了地方。
聽太奶奶說過,自從那家人婚嫁的轎子遇到了山頂滑坡後,新娘子便是屍骨不存。
她遇到的,大概就是新娘子那晚遇到的場景吧。
“太奶奶說,新娘子死了,新郎官也跟着投了河……”好好的一對有情人就這麽死了,秦雯站在平臺上,忽然覺得一陣唏噓。
“也許是覺得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無能為力……”顧晗站在她身旁,比了比平臺到村莊的距離,“這麽近,可惜馬上就能結婚在一起了……”
顧晗從不會主動去評價別人的事情,但是這一次,秦雯心中一動,她回過頭。
顧晗低着頭,在看到她的臉後忽的皺眉閉上了眼,手像是回憶到了什麽痛苦的事情一般,手掌握緊了又松開。
“明明那麽近……那麽近……可還是握不住……”
☆、第 17 章
“顧晗……”
秦雯叫了一聲,她轉過身,剛往前走了一步,腳下一空,接着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腳掌連帶着上=半=身一同陷了下去。
秦雯堪堪伸手抓住了泥土地面,才帶着身體沒有全部掉下去。
“阿雯!”
顧晗跑過來,伸手托住秦雯的肩膀,把她從地下往上拽,秦雯身體剛往上拖了一點,她就感覺身體被猛的向下一拽,從腳踝上傳來的撕扯感讓她意識到,這下面,還有別的東西。
顧晗鼓足了勁,但秦雯的身體像是長進地裏一般,任他如何拉扯都無法向上移動一分一毫。
“顧晗……”
秦雯望着他,顧晗皺緊了眉,他彎下腰。
“你不是想出來嗎?”
“……我?”
以為顧晗是在對她說話,秦雯剛張開嘴,看到顧晗視線朝下,似乎是在對她身下的泥土地在說話。
緊接着,秦雯就覺得周身一輕,顧晗托住她的肩膀把她從裏面拉了出來。
“別動!”
顧晗按住秦雯的身體,讓她半俯在地上,随後他伸手向她身後探去,像是捉到什麽東西,秦雯感到腳踝上有什麽東西被扯了下來。
“這應該就是你太奶奶所說的新娘子……”
顧晗手中捏着一截白骨,那白骨就是一截手骨,古怪的是那手骨表面透着一絲紅光,雖說是一截骨頭,但看着卻像是活着一般。
秦雯愣了愣,然而還沒等她做出反應,顧晗忽然問了她一句。
“你知道新郎官投的那條河嗎?”
秦雯回憶了一陣。
“上面建了水庫,把水給攔住了,所以這邊的好幾條河都幹了……”
她大致理了理思緒,回憶小時候在鄉下見過的那幾條河,奇怪的是,幾歲的事情,之前她還模模糊糊的記不起來,這會兒卻清晰的像是在腦海中播放電影般。
“我記得有條河,就在這平臺的下面……”
顧晗向前走了幾步,走到平臺的邊緣,秦雯跟在他身後,這平臺就在山腰,就像是一塊突出的懸崖,從邊緣望下去是直直的一條山壁,按理說,水庫建了有好幾年了,就算是有河,那幹涸的河床上也應該是長滿了雜草。
但秦雯從上望去,山腳下就是一條光禿禿的河床,長長的一條繞着山腳,上面什麽都沒長。
顧晗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伸手将手裏的東西丢了出去。
秦雯一愣。
白色的手骨轉了一圈,在空中張開了五個指骨,紅色的光線忽的從上溢出,只是秦雯眨了個眼,指骨尖漫出一道白砂,随着吹來的風,下降着,消散在了半空中。
“這個是?”
顧晗沒有回頭。
“大概是心願已了……”
“心願已了?”
“我原以為是你們秦家的仇家,回來尋仇……倒沒想到,她只是想讓人把她從地裏帶出來,找回情郎罷了……”顧晗低下頭,笑了笑,“這點倒是和我一樣……”
“于是你和她找到了共同語言?”
秦雯從後伸手戳了戳他的後背。
“有一點……”顧晗轉身反握住她的手,“不過我有一點倒不認同她……”
“哦,說來聽聽。”
顧晗捏着她的指節,指尖血肉模糊,但好歹不再流血,結上了血疤。
“與其就這樣被動的等人幫助自己找到愛人,我更傾向于自己去找……”
“你這不就找上門了嗎?”秦雯捏住他的手指,“你準備什麽時候處理你指甲的問題,全爛了都……”
“很快就好了……”顧晗忽然低下頭,親了一下她的眼皮。“我現在不是人啊……”
說着,秦雯盯着他手上的傷口,翻出的紅肉漸漸合攏,連着斷裂的指甲殼也向上貼了上來。
“阿雯,你看……”
顧晗拂去手指上的血漬,指尖已經愈合,絲毫看不出之前血肉模糊的樣子。
“阿雯……”
顧晗忽然叫了一聲,秦雯擡起頭,就看到他盯着她,笑容滿面的臉頰上都浮上了紅暈。
“幹嘛……”
“沒什麽,就想叫叫你……”顧晗盯着她,笑眯了眼,“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呀,能找到阿雯你……”
雖說總是會聽到顧晗說出非常肉麻的話,好歹都習慣了一些,但秦雯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紅了臉。
“什麽嘛,你這是有感而發嗎?”
“是啊~”顧晗俯下身,親了一下秦雯的嘴唇,“所以我才要好好把握,怎麽都不能再次把阿雯弄丢了……”
“你好煩啊……”秦雯敲了顧晗腦袋一下,“總是在說怕把我弄丢,那就把我看緊一點啊,昨天晚上不是差點弄丢了嗎?”
顧晗垂下了頭。
“對不起,我以為我能面對所有的事情,但是沒有想到昨晚還是沒能護住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秦雯又給了顧晗腦袋一下,這一下她用足了力氣,把顧晗的腦袋都打了下去,“你有什麽事情,遮遮掩掩都只給我說一半,會出現什麽情況都告訴我啊,不然就像昨天一樣,弄得我不知道怎麽處理!”
顧晗捂着頭。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
秦雯嘆了口氣。
“其實這也不怪你,我們秦家人上代的恩怨,還扯上了你……”
她擡起頭,望向山的那一頭。
“現在也不知道我們在哪兒了,重新走回去也要花不少的時間……”
“不遠……”顧晗握住她的手,“指向另一頭的山,昨天晚上他們擡轎子把你擡到了山腰,還近了不少,從山這邊繞過去就是你家的祖墳了。”
秦雯仔細觀察了周圍的景色,因為她從沒來過山的背面,所以這邊還真不是特別熟悉,只是踮着腳,順着顧晗的手往那邊看,就看到樹林間露出一截屋角。
“那是我們昨天住過的屋子。”
顧晗話音剛落,就聽到‘轟’的一聲,樹林的那頭竄出一股灰煙,屋子像是倒了。
“看來怨氣消散了。”顧晗笑了笑,“這下上山的路會容易很多了。”
秦雯扭過頭看向顧晗。
他笑着,臉上浮着一層紅暈,低聲的說着。
“就算這路再難,我不擇手段,都要把你帶出去……”
☆、第 18 章
顧晗帶着秦雯從山的另一邊上去,雖說一下從山腳到了山腰,但也因此失去了指路的杜鵑花。
山背的這一邊,是一片竹林。
只是一片小小的竹林,但卻剛好夾在兩片樹林之間,褐色的泥土地在她跨入的時候變成的淡黃色,兩快區域鮮明的分隔開。
秦雯因這奇異的景色而暗自稱奇,接着就看到有一條小道,從竹林正中穿了過去。
從裏秦的地并不适合竹子的生在,即便是長了竹子,也只會是小小的一片。
而小時候居住在從裏秦的秦雯,漫山遍野的跑過,不知道爬過幾座山,在好幾條河裏游過泳。
但她也沒見到過一片的竹子林。
唯一一個知道的,也不過是從她母親那裏聽來的。
孩子窪。
那是當地人的叫法,說的是還沒來得及長大而夭折的孩子所埋葬的地方。
這還是秦雯當睡前故事從媽媽那裏聽來的。
說的是,她母親年紀很小的時候,上山砍柴。
那時大饑荒才剛過幾年,雖說也吃上飯了,但那幾年人餓的連樹皮都扒的幹幹淨淨,好幾年山上都沒能恢複過來,更別提有什麽柴給她砍。
秦雯的媽媽年紀小,下面還有三個兄弟姐妹,秦雯的奶奶要下地幹活,爺爺是個讀書人不會做事。
于是自然而然,就是秦雯媽媽上山砍柴。
雖說漫山的樹皮被扒了個幹淨,但有個地方,沒人敢去。
那就是孩子窪。
說起來也是邪,哪裏都不長竹子,唯獨孩子窪上面,郁郁蔥蔥的,竹子長了一片不說,還長的格外好,每每雨後地裏冒出的竹筍那是一片又一片的。
但是沒人敢摘,連同那自然災害三年,都沒有人去。
這似乎成了村人的禁區。
而那孩子窪上是沒有墓碑的,村民就将死掉的孩子在地上随便找個坑一埋,那時候的農村,孩子生的多死的也多。
最可怕的時期,有的村人就将孩子随手往孩子窪裏一扔。
秦雯的媽媽告訴她,還是因為爺爺讀了點書有點文化,雖然重男輕女,但也不是那麽嚴重。
秦雯的媽媽可是見過,被丢到糞桶裏的女嬰就這麽潑在孩子窪上。
那時,秦雯媽媽年紀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只知道砍柴砍不到家裏沒火,沒火就煮不了東西吃。
于是就把毛鐮往背後一被,翻山越嶺的往孩子窪跑。
當時秦雯媽媽還在想,怕鬧鬼她就中午去,中午那麽大的太陽,鬼怪也會退避三舍。
孩子窪上的草多啊,到處都是能砍能用的柴,秦雯媽媽看着,就彎腰在裏面砍柴。
她毛鐮剛砍到枝桠上,就聽到呼啦呼啦的聲響,當時她也沒有在意,以為是風吹,于是繼續低頭砍。
砍着砍着,就聽到呼啦啦呼啦啦,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聽起來就像是一群小孩子在嬉戲玩耍發出的笑聲一般。
秦雯的媽媽愣了一下,停下手中的動作,仔細聽了起來。
結果她這麽仔細一聽,四周又是靜悄悄的。
秦雯媽媽以為是自己砍柴砍得太快,聽錯了聲音,繼續低頭砍。
這次她再砍的時候就沒有聽到什麽呼啦啦的聲音了。
然後秦雯媽媽砍柴砍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她把毛鐮放到一邊,忽然就看到竹林裏透出一絲光。
不得不說,翠綠的竹林裏透出一絲光,照着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翡翠一樣。
秦雯媽媽看着覺得可好看了,一時沒忍住,跟着那道光走了過去。
走近一看,就看到那光正照在一塊石頭上。
也是奇怪,密密長在一起的竹子,中央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塊大石頭。
秦雯媽媽那時年紀不大,沒有多想。
于是翻身躺了上去,竹林就是這樣冬暖夏涼,雖然中午太陽大,但靠在冰涼的石頭上,時不時還有絲絲冷冷風吹來,怎麽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秦雯媽媽很快就倦意上頭,在石頭上翻了一個身,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了。
半睡半醒間,呼啦啦的聲音愈演愈烈,秦雯媽媽躺在石頭上忽然覺得有點冷。
然後她就聽到。
“哈哈哈”
“哈哈哈”
“春紅,來玩啊!”
這一聲秦雯媽媽聽得清清楚楚,她吓得從石頭上爬了起來,頭也不回的沖出竹林,跑過幾個山頭,直到秦雯奶奶看到她罵了一句。
秦雯媽媽才漸漸緩過神來。
而此時,秦雯跟在顧晗的身後。
快入冬了,這竹林還郁郁蔥蔥的,在陽光的照射下竹身晶瑩剔透宛如一塊又一塊的美玉。
竹林裏好似還有風吹過,‘呼啦啦’‘呼啦啦’作響。
“顧……顧晗,你走慢點……”
這‘呼啦啦’聲響伴随着他們走動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顧晗慢下了腳步,握住她的手。
秦雯跟着他,那小路上一道一道的光線照在上面,到像是布滿了光點。
那景色非常的美麗,但也非常的慎人。
這麽大的竹林,竟然就沒有鳥蟲發出的聲響,只有那風吹過,竹子相互碰撞,竹葉搖擺發出的‘呼啦啦’聲響。
呼啦啦……呼啦啦……
秦雯真的無法形容那響聲,明明與孩子絲毫搭不上邊,但聽着真的就像是孩子在笑一般。
仿若那小學鈴聲一打,孩子們叫了一聲便哈哈哈的跑了出去。
“那是……石頭?”
顧晗停下下了腳步。
秦雯站在他身後,側過頭向前望去。
一塊黑褐色的大石頭正擋在路中間,被幾根竹子圍了起來。
風突然猛烈了起來。
秦雯聽到呼啦啦的聲音越來越大,竹身搖擺的像是要斷掉一般。
“哈哈哈”
“哈哈哈”
“雯伢,來玩吧~”
☆、第 19 章
孩子的嬉笑聲如同浪潮一般湧了過來。
秦雯僵硬了。
她聽到了。
“你拍一,我拍一,一個小孩坐飛機。”
說到飛機孩子們哈哈一笑,‘嗚嗚嗚’的模仿飛機飛過的聲響。
“你拍二,我拍二,兩個小孩打電話。”
兩道清脆的童聲響了起來。
“喂!你在哪裏呀?”
“我在你背後呀!
秦雯心中陡然一驚,她猛的轉過身。
那竹林的竹子晃來晃去,瑟瑟作響,可就是看不到什麽人影,唯有竹子的影子印在黃色的泥土地上。
“拍手不好玩!”
忽的有個小女孩叫了一聲,那竹影中出現了一個小腦袋,那腦袋的影子上頂着兩個小尖,随着那小腦袋一上一下的抖動,像是兩個小羊角辮一般。
“那你要玩什麽!”
竹影中忽的竄出一道影子,只不過這影子上倒沒有羊角辮,聽着聲音倒是一個男孩子。
“跳皮筋!”
女孩子頭上的羊角辮顫了顫。
“那是女孩子玩得!”
男孩子叫了一起來。
接着兩人吵了起來,那竹子林稀裏嘩啦的搖的厲害,可就是看不到有人在裏面,就看到裏面兩道小影子你推我,我推你的,推來推去。
秦雯望着地上的影子,吓得渾身動彈不得。
“這也不願意,那也不願意,你要玩什麽!”
頂着羊角辮的小腦袋晃了晃。
“我們去找雯伢,問她想玩什麽!”
緊接着,地面上的影子裏忽的出現了一群小腦袋的影子。
秦雯就聽到一群孩子們啊的叫了一聲,那影子向她這邊轉了過來。
“雯伢!雯伢!你要玩什麽?”
“阿雯!”
秦雯一愣,等她再眨了眨眼,就看到地上的影子一抖,像是擠到一起般。
小孩子的聲音叫了起來。
“啊!快跑!壞蛋來了!”
那竹子‘嘩啦啦’的晃了晃,地上的小腦袋影子頓時消失了。
“阿雯,你在看什麽。”
顧晗擋在她面前,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剛才一直盯着那塊地方……”
秦雯眨了眨眼。
“我剛才……看見了很多孩子……”
“孩子?”顧晗挑了挑眉,他轉身掃了一眼那邊的竹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顧晗視線掃過去的時候那竹子林似乎抖的格外厲害。
“不過是群無害的小鬼罷了。”
顧晗笑了笑。
還是一群欺軟怕硬的小鬼。
秦雯想起剛才一大群叫着要和她玩,這會兒卻跑的影都沒有了。
“剛才我還聽他們叫着讓我陪他們玩。”
如果要是人,一群小孩子湊在一起玩,想必還是一副生動可愛的場景,只可惜……小小年紀……
秦雯想着到覺得有些可憐。
“阿雯,你不用怕,雖說是一群小鬼,但也只是群孩子沒有壞心,要是真忍不下心,陪他們玩一下也是可以的……”
顧晗了解秦雯,看到她那副樣子,八成心中不忍。
“要是我陪他們玩,耽誤了時間怎麽辦?”
秦雯可還沒有忘記顧晗急匆匆的就是想把她帶出去。
“照這架勢,估計今晚也是出不去了,我記得你喜歡孩子,陪他們玩玩,沒什麽……”
顧晗一改以往的态度,忽然顯得‘通情達理’起來,看得秦雯倒是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問。
因為他們原地繞了好幾圈,走來走去又回到了那個大石頭前面。
秦雯覺得八成又是遇到了鬼打牆,想着是不是又是祖上做了什麽事情讓他們後輩消解了才能繼續往上走。
顧晗倒是停下了腳步,閉上了眼。
“阿雯!你聽……”
秦雯閉上了眼。
潺潺的流水聲頓時吸引住她的注意。
“這個是……小溪?”
她還覺得古怪,爬了這麽長時間的山怎麽就不見一條小溪,原來是在這裏。
“要不,我們穿過小溪?”
秦雯建議道,顧晗點了點頭。
明明之前原地轉圈走不出去,但跟着溪水聲走,穿過一小片竹林,秦雯看到了一條小溪。
那小溪清清亮亮,中間也只飄着幾片水草,偶有幾條半透明的小魚游過。
看樣子,那小溪也不是很深。
顧晗挽起了褲腿,先走了下去,溪水不深,堪堪沒過他的腳背。
接着他轉過身。
秦雯也挽起褲腿跟着走了下去。
溪底的卵石有些滑,秦雯腳底不時打着滑,而就在走到小溪中央,她腳底打滑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下去,不再是光滑的卵石,而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噗通’一聲。
秦雯整個人都沒入了水中。
照理說,即便是水深的溪水,也不會深到哪裏去,但是秦雯掉了進去。
只覺得深不見底,從下往上看藍汪汪的水面。
不像是溪水中,到像是在深海裏。
秦雯忽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如此的熟悉。
一樣的無法呼吸的窒息感,一樣的被強制灌入滿鼻腔的水,從鼻腔到肺部的燒灼感,一樣臨近死亡的絕望與痛苦。
唯一不同的,秦雯眼前出現了一大塊黑影,那黑影沖到她的面前,咬住她的嘴唇,将氧氣灌進她的嘴裏。
她被拖出了水面,顧晗望着她,表情猙獰。
那是她無法形容的神情。
狠戾中夾雜着一絲快意,像是成功搶到了某種東西。
秦雯忽然意識到。
“顧晗……我是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