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忌憚方堂,接下來的幾日玉羅剎都沒有現身。陸欣合漸漸把心放了下來,正當她以為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時候,陸家村發生了一件聳人耳目的大事。
崔家的姑娘崔翠翠死了,屍體發現在陸家村村外的一處野廟。崔氏夫婦正伏在崔翠翠的屍體上悲聲痛哭,野廟四周圍了一圈的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啧啧啧,好端端的就這麽死了。”
“要我說這都是報應,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人在做天在看。”
“哎……人都死了,積點口德吧。”
……
陸欣合幾人離得遠,只是在野廟外面停留了一會便離去,一路上幾人都沉默不語,回到家裏,幾人坐在堂屋裏面色凝重,空氣沉寂了一會,方堂開口了,“她的魂魄不見了,我沒有感應到其他勾魂使的氣息。”
崔翠翠的魂魄不見了,不是壽命盡了被勾魂使帶走的,言外之意,玉羅剎又回來了,或者,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就潛伏在某個地方,伺機出動,想要向沈子淩、陸欣合尋找報複的機會。
玉羅剎曾經說過,他願意幫助崔翠翠完成心願,條件是用崔翠翠的靈魂作為交換。玉羅剎雖然沒有親手殺了陸欣合,但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陸欣合确實是已經“死”去,那麽他取走崔翠翠的靈魂就不算是違背契約。
“既然他又回來了,那麽這次就布個局,想辦法抓住他吧。”方堂摸着下巴道,“不過羅剎鬼确實很能逃,當初他能在雲山之巅道士們的追捕下逃離……我不敢保證這次能夠完全成功。”
然而當陸欣合聽完方堂的計劃之後,整個人的臉都黑了,“你讓我當誘餌?你是在戲耍我吧?”
哪怕方堂再三聲明能保證陸欣合的生命安全,陸欣合也不願意輕易嘗試,這種拿自己作賭的局,她絕對絕對不會幹,她不嫌命長。
方堂幽怨地看了陸欣合一眼,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不幹就不幹吧,總有其他的方法能夠抓到羅剎鬼的。
沈子淩更加起勁的在一旁擠兌方堂,他早就看出來這個家夥根本就不像他這麽喜歡陸欣合,還對陸欣合說以身相許的廢話,一到關鍵時候就把娘子往火坑裏送,嘴上一套背後又是一套,這種人最是惡毒。
陸欣合點頭,是的沒錯。
方堂有些尴尬,他默默地撿起旁邊放置的那只惡鬼面具默不作聲的戴上,鬼面具遮擋住了他的神色,他才松了一口氣。他對于尴尬這類表情向來沒有管理能力,只能裝鴕鳥擋住讓別人看不見。
當天晚上,陸欣合就帶着海棠摸黑到了崔家的靈堂裏,她對于崔翠翠的死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但是不得不說,她幫了陸欣合一個大忙——海棠栖住的身體有着落了。
進到靈堂裏,明明滅滅的燭火在空氣中晃動,四周一片死寂,靈堂中央崔氏夫婦盧連英和崔大海守在棺材旁涕淚漣潸,一邊哭泣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這些什麽,陸欣合在進屋的時候就十分小心的藏了起來,藏身處十分隐蔽,因此沒有讓二人發現她的到來。
房梁上飄動的白幡就像是飄蕩的魂靈,一陣陰風吹過,所有的白幡都開始張牙舞爪起來。
“嘎達……”棺材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盧連英止住了哭泣,緊張的捂住了嘴巴,片刻,沒有任何的異響,她又才舒了一口氣。
“嘎達……”
她扭頭,眼神驚恐地望向崔大海道:“當……當家的,你又沒有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
崔大海也聽見了響動,他捏着盧連英的手,強行安撫道:“別怕,閨女翠翠在天上守着我們,什麽邪祟也近不了我們的身。”
“好像是從棺材裏傳出來的。”盧連英說完這句話,原本被吓的有些慘白的臉又開始紅潤起來,隐隐帶了些激動的色彩,“咱家翠翠回來了!當家的,是不是咱家翠翠回來了!”
“瞧你這腦子,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崔大海話還沒有說完,那棺材就發出了碰的一聲聲響,一只手就攀着棺材邊沿伸了出來。
海棠扭了扭脖子,慢慢将頭轉向那呆傻住了的兩人,她記得自己似乎是要叫這兩人爹娘。
“爹,娘……”海棠太久沒有說話,開口也略顯得生澀。
崔大海夫婦第一反應是詐屍,第二反應則是沖過去一把抱住死而複生的女兒,喜不自禁,哪怕是詐屍他們也樂意的啊,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味道實在是太苦太苦了。
“翠翠,翠翠……我的兒……”崔大海和盧連英抱着海棠,時不時拉過她的臉左看看又看看,生怕自己出現了幻覺空歡喜一場。
“回來了,蓮英啊,咱家丫頭回來了。”崔大海老淚縱橫,本來因為喪失愛女而一夜蒼老的面龐又生動了起來。
海棠稍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默不作聲地将自己從兩人的懷中抽離出來,她還不太習慣生人的觸碰,崔大海夫婦正沉浸在喜悅之中,并沒有發現女兒突如其來的生疏距離感。
海棠躲過崔氏夫婦的視線,望向暗處某一個地方,在那裏陸欣合正朝她豎起兩只大拇指,不一會,陸欣合便離開了,接下來,她要頂替崔翠翠的身份在這陽間生存下去,很快她就能看見太陽,暖融融的陽光會像小狗似的舔舐在她身上……
***
陸欣合行走在夜路上,四周的蟲鳴聲充斥着她的耳膜,光潔的小石頭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隐隐的光澤,陸欣合一腳踢開擋着她的路的一小塊石頭後,若有感應似的擡起了頭,蔚藍的夜幕中一輪圓圓的皎月挂在當頭,清輝灑滿了大地,路旁的樹枝上貓頭鷹咕咕咕地叫着,和起伏不停的蟲鳴聲交相輝映。
明天,似乎就是十五了。
“十五的月兒圓又圓……”
陸欣合極小聲地一路哼歌,心情非常好。突然之間,陸欣合的眉頭一挑,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出現在她的心頭。
四周依舊是寂靜冷清的樣子,陸欣合卻從中感受到了暗藏的殺機……
黑夜就像是一只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等着毫無所覺的獵物一點一點自投羅網。
路旁的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陸欣合猛的轉過身,神情戒備地看着那裏,“是誰!”
“我可口的小東西,終于逮到你落單的時候了。”
陰陽怪氣的男子嗓音從草叢裏響起,是玉羅剎的聲音。陸欣合心中警鈴大作,不好,本以為玉羅剎出現了一次,不會這麽快就再次出現,沒想到他居然存了心思來蹲她,是她一時大意,早知道她就帶上方堂了。
“哼,誰告訴你我是一個人的?”陸欣合雙手抱胸強裝鎮定道,“你覺得我在知道了你對我存了殺機之後還會獨自出門?拜托,我沒有這麽癡傻。”
玉羅剎見陸欣合死鴨子嘴硬,呵呵笑了兩聲,她伸出羊脂白玉般的手梳理了一番自己黑發,看向陸欣合的眼神即可憐又嘲諷。
然後,一步三搖扭着腰走向陸欣合,頭上的金步搖挂了小鈴铛,清脆的撞擊聲在夜色中瘆人得慌。
陸欣合見玉羅剎完全不上當,心中慌得直打鼓 ,“你不信?”
玉羅剎原本絕色傾城的面容隐隐散發出黑氣,印堂漆黑如墨,他陰陰沉沉地道:“你覺得我該信嗎?”
陸欣合一步步後退,這個鬼樣子,完全就不像是個什麽正經菩薩,為什麽崔翠翠還天真地将他當成願靈,像他許下勞什子的鬼願望?
“勾魂使!就是現在!”陸欣合望着玉羅剎的背後大喝一聲,吼完也不管玉羅剎的反應,拔腿就跑。
玉羅剎跟了陸欣合一路,雖然确定以及肯定方堂并沒有跟着陸欣合一路保駕護航,但還是不放心地扭頭看了一眼,只是這一眼,便給了陸欣合一絲逃跑的機會。
玉羅剎大怒,這次的食物太費勁太不聽話,他抓到她一定要好好折磨一番之後再下口。
快些跑,快些跑,要是這次被抓到就真的是要完了……陸欣合一邊猛跑,一邊想方設法地往地形複雜處鑽。
後面的玉羅剎窮追不舍,陸欣合仰天長嘯,她有點想哭。
倒了一輩子的黴,好不容易時來運轉,好日子還沒過舒坦,就要完蛋了嗎……
陸欣合實在是不甘心就這麽被抓住當成口中餐吃掉,就算是死,她也要讓玉羅剎付出一點代價來。這樣一想,她咬咬牙,心一橫,倏地定住了腳步。
玉羅剎轉瞬即到,他陰柔地揉着自己的五指,道:“跑啊,怎麽不跑了?想通了?要乖乖送到我口中?”
陸欣合冷哼,不說話。
玉羅剎的五指伸出,黑色的指甲從指尖出現,瞬間變長,“想通也沒有用了,小賤妮子我可不打算讓你好過。”
“聽說過盆蹩嗎?你想嘗嘗盆蹩的滋味嗎?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喜歡的……”玉羅剎咧嘴,陰陰地朝着陸欣合笑,嗜血的眼珠子泛着冰涼的光澤,在夜色裏讓人不寒而栗。
陸欣合聽着玉羅剎的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碜。
盆蹩,是将一堆的陰柔滑膩毒物倒入半人高的木桶,再将人剝光了衣物放進桶中。曾經用來懲戒不守婦道的出牆女子,但由于過于殘忍歹毒,所以被施以這個刑法的女人向來是大淫大蕩,禍亂世道的妖女。
陸欣合面容陰沉地看着前方笑得花枝亂顫的玉羅剎,這玉羅剎不但想要吃了她,還想要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有沒有人曾告訴你,你的聲音讓人惡心的想吐?”
玉羅剎嬌笑:“呵呵呵……惡心倒是沒人說,說我聲音如出谷黃莺,長相撩人倒是有……”
陸欣合點頭,“嗯,然後你就被那負心漢給抛棄了。”
“心思如此惡毒,怪不得那郎君不願與你歡好。”
“羅剎鬼總比不過美嬌娘,誇你?逢場作戲而已……”
第一句話就成功地激起了玉羅剎心中的千層浪花,後面的每一句都似連弩箭,每一箭都深深戳中玉羅剎的心窩,他尖聲叫道:“啊——賤人!你住口!”
玉羅剎發絲如魔蛇在空中狂亂飛舞,整個陷入半癫狂的狀态,悲恸地叫完之後,五指往前伸出,兇猛狠辣地朝着陸欣合撲了過去。
陸欣合召出百鬼圖錄,将裏面還剩着的唯一一只小鬼放了出來。
玉羅剎獰笑道:“窮途末技!”
陰風從陸欣合的耳邊呼嘯而過,陸欣合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玉羅剎朝她襲來。
……
“叮鈴鈴……叮鈴鈴……”
“師傅,羅盤指針就在前面!”
“別再讓他跑了……”
緊接着那冷峻的聲線而起的是一個蒼老卻又中氣十足的聲音。
死到臨頭的陸欣合反倒不怎麽害怕了,甚至還有心思想那兩道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的味道在裏面。
她好像在什麽地方聽見過這聲音……
一到燃燒着的黃符從空中朝玉羅剎飛了過來,那明黃色的火焰一碰到玉羅剎的手變如同跗骨之蛆糾纏着往上爬去,生生打斷了玉羅剎對陸欣合的攻擊。
玉羅剎啊的慘叫一聲,扭頭望向不遠處站着的一老一少兩個男子,老的那個白須飄飄面容紅潤,長得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樣;年輕一些的男子一身玄衣,手捧黃金羅盤,面容冷峻地看着玉羅剎。
陸欣合大吃一驚,這捧着黃金羅盤的玄衣道士居然是戎逸!那個三番五次要她命的茅山道士……
戎逸似乎并沒有注意到一邊的陸欣合,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玉羅剎身上。陸欣合想起來,這玉羅剎似乎盜了雲山之巅貯藏屍珠的玄室,怪不得兩個道士看他的眼神如同有弑父奪妻之恨……
“好啊!可算是逮到你了,茅山的珠子可不是這麽好拿的。”
“師傅,別多說,收了他。”
玉羅剎好不容易甩掉了那團火焰,戎逸的桃木劍便迎面刺來,玉羅剎一邊躲閃,一邊道:“哼,破老頭子和臭小道士又來抓我?真是陰魂不散……”
趁着一鬼兩道士交上了手,陸欣合盡量将自己藏身在暗處,摸索着打算逃走。
很順利地就遠離了交戰的雙方,估摸着不會被波及之後,陸欣合松了一口氣。正當他想要擡腳離開,一張用朱砂寫着奇怪符文的黃紙便從遠處飄了過來,不偏不倚直接貼在了陸欣合的腦門上。
陸欣合瞬間動彈不得,她……這是被定住了!
才出虎口又要被迫入狼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