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竅
“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
一個聲音溫柔悅耳,邊唱邊笑。
暖黃色的光打下,夏雪諾慢慢睜開眼睛。
入目處,是一排樓梯,她正站在樓梯下。
仰起頭,幾米開外,樓梯正對着的地方,開着門。
門口,老式的防盜門左右張貼着大紅色的春聯,春聯看起來極新,應該是剛張貼上去。耳邊,傳來鞭炮聲和電視裏聯歡晚會的聲音。
遠遠近近地,一片熱鬧。
門裏是溫馨和諧的一家人。
他們彎着腰,忙碌着,似乎在包餃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一霎那,夏雪諾有些恍惚。不知道身處何地,也忘記了自己是誰。
“寶貝女兒回來了!”夏母擡手撥了下夏父。忽然起身,暖黃色的光為她鑲了一層毛茸茸的圈,圍着圍裙笑着的模樣看起來異常溫柔。
她朝夏雪諾招手,“愣着幹嘛呢?趕快過來幫忙啊!”
那笑容,夏雪諾從來沒有見過。
但是此時的夏雪諾像是魂穿另一個人身體,竟然默認了“寶貝女兒”這個從未出現的稱呼,感覺不到半點違和。
她甚至聽到從來不肯喊她姐姐的夏成龍調皮一笑,“姐姐大概學習太辛苦了,我去給姐姐拿書包!”
說着,半大的男孩拍了拍手,蕩起一層面粉,惹得一旁的夏父笑着低聲訓斥,“你這個不省心的猴崽子。”然後蹦跳着向她奔來。
離得近了,夏雪諾才看到男孩一襲紅色厚毛衣,看起來暖和又乖巧。
他乖乖喊了聲“姐姐”,單手把夏雪諾的書包甩在肩膀上,笑嘻嘻的拉着她往家走。
那雙手很暖很軟,握在手上時,夏雪諾才發覺自己的體溫有多涼。
她似乎是穿越冰雪而來,一襲單衣站在北國冬日裏,凍得手腳發僵,只能由夏成龍牽着,一步步僵硬的往樓梯上走。
低下頭,餘光掃過胸前系着的紅領巾,已經洗得發白。左胸口位置繡着“九裏溝小學”的文字。
原來,她變成了一個小學生。夏雪諾在心裏默默道。
一個眨眼的功夫,她已經站在門外,夏成龍大步跳入門裏,和夏家父母一起,轉身揮着手招呼她進來。
夏雪諾低頭盯着露着腳趾的破布鞋,有些猶豫。
“姐姐,快點進來呀,我們一起過年呀!”夏成龍道。
“諾諾,你看,媽媽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西葫蘆餡的餃子,快來!”夏母慈眉善目。
“來,爸爸給你準備了大紅包!”夏父難得挺着大大的啤酒肚,露出八顆牙。
…… ……
不知道為什麽,夏雪諾明明能夠看清屋裏他們的一舉一動,但是她與他們中間卻驀的隔起一道門。
她推了推門,發現那道門是實體的,她推不動。
門裏,那溫馨的一家三口招呼的更急。
“姐姐/諾諾,來呀!快來呀——”
夏雪諾心裏忽然着急起來,她叫喊道:“開門!爸爸媽媽,快點開門呀!”
聲音越來越大,但門裏的人卻無知無覺般,好像根本看不到她的困境,聽不到她的呼喊,兀自歡喜着。
然後,徹底忘記她,對她視而不見。
“不要,不要呀!爸爸媽媽,我在這裏,在這裏呀!你們看過來啊!”夏雪諾使勁拍門,大聲哭喊着。
奈何門內,三個人像是真正的一家人般,相互笑着,暖黃色的光線下,一派溫馨。
微弱的光照亮她的臉,劃過她的眼角眉梢,向遠處飛快褪去。
他們同她的距離迅速拉長。
越來越遠——
就在夏雪諾将要被黑暗吞噬時,她忽然摸索到門把。
那一秒,一種強烈的違和感伴随着危險的直覺湧上心頭。但小小的夏雪諾卻像是攥緊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夏雪諾,醒來——”海水般深沉的聲音再次襲來。夏雪諾頓了一秒。
也就是這一秒,一雙手驀的從她的背後冒出,一把将她拖入黑暗中。
“救命!”夏雪諾不覺喊出。
…… ……
“大佬,醒醒!”
其實出聲的那一瞬間,夏雪諾就清醒過來。
再次睜開雙眼,她看到娃娃焦急的瞪着自己,肩膀随之傳來一陣劇痛,是娃娃不小心碰觸到她肩膀上的傷口,是上次為阻擋花仔開門留下的青紫。
她還玩命搖晃,搖的夏雪諾頭暈眼花。
“娃娃,停!”夏雪諾匆忙道。
然後,擡頭正對上三張怒目而視的臉。
夏雪諾:……
後來,夏雪諾才知道她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所以,我是在門外傳來笛聲後睡過去的?然後趁着你們阻擋小何他們時,主動去開門?”夏雪諾有點匪夷所思。
“對啊,小何那家夥也不知道怎麽了,聽到門外人喊着什麽‘主啊,請接受我們的獻祭吧’啥子的就瘋了般往外沖。幸虧璐璐在,一棒子錘上去,要不然都控制不了他!”
娃娃一臉義憤填膺,順帶還朝早就被撂倒在地,縮在牆角的小何腿上狠踢一腳,小何被堵住嘴,只能發出“嗚嗚”慘叫。
“那兩個也不知道有什麽大病,一個個不知道夢到了什麽,一個貓喊着‘景然’,一個鬼叫着‘美女’,閉着眼睛湊熱鬧。可累死我們了!”
順着娃娃的目光,夏雪諾陸續找到花仔、文文。
花仔又被五花大綁,扔在床腳。
文文是女孩子,待遇相對好一些,只是被控制手腳,放在枯草堆積的墊子上。兩個人看起來睡得并不安寧。
“結果,剛綁了他們,回頭就看到你。要不是大黑拉住你,我們估計全完了!”
夏雪諾偏頭盯了阿墨一眼,揉了下還隐隐發痛的脖頸,心道:他确定是“拉住”我,而不是想勒死我?
經過這麽多事情,夏雪諾大概也看出來了,阿墨對人的敵意直接取決于這個人對娃娃的态度。只不過,她和旁人不一樣,娃娃對她越好,關系越親近,阿墨對她的敵意越深。
為了保命,夏雪諾決定暫時離娃娃遠一點。
然後——
娃娃:“還跑!再跑信不信我也把你綁起來!”
阿墨眼神危險的閃爍了下,貌似很是期待。
璐璐蹲在一邊,聞言,盯着夏雪諾像是餓狼發現了肉嘟嘟的綿羊,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整個人都魔怔了。夏雪諾看到,在她動手前趕忙招呼她做其他的事情。
所以,門外那“人”不只通曉他們的記憶,甚至了解他們的欲望,窺探他們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并且惡心的拿出來作為蠱惑。
——鬼迷心竅。
想明白這一點,夏雪諾驀的起了一身冷汗。同時內心深處,生出一種強烈的自我厭棄。
她不受控制的彎下腰,把頭埋在膝蓋裏,狠狠的咬住拳頭。直到咬破手背,嘗到鮮血的腥氣,整個人才如同死而複生般緩和過來。
她厭棄夢中那個追求溫暖,卻無力改變,最終被抛棄的自己。
而且,蠱惑人也不知道做全套,不知道她最讨厭吃的就是西葫蘆嗎?
這麽想着,夏雪諾兀自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竟流出淚來,把一旁的娃娃吓了一跳,以為在夢游中把她叫醒,夏雪諾瘋魔了。
依稀間,夏雪諾再次聽到門外“嘻嘻”的笑聲。
“你們逃不掉的!主在上,你們終将成為我們!”
随着一聲鳴笛消失無蹤。
第三天早晨。
夏雪諾是被娃娃一連串的呵斥吵醒的。
娃娃昨晚氣不過,又不敢對着夏雪諾發脾氣,今早一起來飯都沒吃,對着花仔、文文一頓輸出,可憐小何,連帶着又被踢了幾腳,小腿都青了。
花仔還好,一副花花公子的油膩浪蕩樣,娃娃說什麽他都認。倒是文文,死活不肯承認,聲稱她根本不認識叫“景然”的,更不可能做夢夢到他。
“不是男朋友?”花仔在旁邊抱着手,不嫌事大的八卦,“該不會是暗戀對象吧?……呵呵,腳踩兩只船?美女,看不出來,厲害呀!”
夏雪諾也記得初來時,文文曾經提過,她想要趕快離開,因為有男朋友在等。
依照夏雪諾對文文的了解,被花仔這麽說,若不是,她必定死命解釋。
可是,文文的表情卻變得有些異常。
“景然?……男朋友?”
她似乎陷入了記憶胡亂,雙手死命的拉扯着頭發,越來越用力,生生要把頭皮扯掉。
“……我有男朋友嗎?……好像有的,可是為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血順着額角流了下來,但女孩卻無知無覺。
夏雪諾見狀,趕忙上前抓住她的雙手。但女孩力氣一下子變得無比大,夏雪諾根本控制不住。
“我勒個去,你丫個綠茶一大早發什麽瘋?”娃娃見不得夏雪諾受欺負,立刻撸起袖子沖了過來。“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掙紮間,文文的袖子被抓破,露出裏面一小片紋身。青綠色的,赫然是景然的景字。
文文盯着紋身左看右看,呆滞一下,她似乎想起什麽,一臉朦胧。半晌後血色盡褪,抱着腦袋慘叫一聲——
“景然是誰?他到底是誰?我頭好痛啊!……啊!!!”
最終,璐璐及時出現,一手刀打暈了文文。
一旁,本來把自己努力蜷縮牆角,懦弱而毫無存在感的小何忽的狂笑起來。
他本來書生氣的臉上咧出一個巨大的笑容,嘴角生生彎到耳側,露出尖細的牙齒。
“是主!主收到祭品了!主要賜福我們了!”
祭品?夏雪諾死死的盯着小何。
“你在說什麽?”阿墨站立在旁邊,冷冷的俯視他。“主到底是什麽,你說的祭品又是什麽?”
而小何已經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被綁住的身體和出水的魚般,掙紮着,一下下的拍打地面。他試圖離開木屋,朝他所認為的主的地方行進。
門外,斷斷續續的傳來很遙遠的祭歌,宛如人魚的歌聲,蠱惑而危險。
“我願以皮囊獻祭我主,願我主降臨人間。”
“我願以血肉獻祭我主,願我主寬恕我罪。”
“我願以靈魂獻祭我主,願我主救贖世人。”
…… ……
那一剎那,現實與童話世界再次發生重合。
在夏雪諾心中,彌天大網再一次從天而降。她整個人愣怔當場。
主究竟是什麽?“他”到底扮演着怎樣的角色?為什麽無論現實現實還是在這裏,都纏繞着她陰魂不散?
汗水一下子浸透了夏雪諾的後背,汗毛立起,她每一個毛孔就滲出涼氣。
眼前,小何蛄蛹着,努力往門外爬,他黑框眼鏡掉落下來,歪斜在鼻子上,卻毫不在乎。
“主在等我,主在等着我們,我要将自己獻祭給主——”
一片混亂中,夏雪諾看着狼狽又瘋魔的小何,心中萌生出一個猜測。
門外,瘦小的村長彎腰放下盛放食物的竹籃,一雙鼠目精光盡顯。他朝着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上半張臉不動,嘴巴忽的裂開,露出一個僵硬詭異的笑。